“陈垚总算是送炭来了。”颂茴顶着风雪从屋外进来,手里端着一盆红螺炭,笑道:“雪下的这样大,咱的炭又没了,奴婢正担心呢,这下可好了,有了炭,晚上殿下就不用怕冷了。”

赵锦宁见颂茴一头雪沫子,赶忙让她放下手里的炭盆,又把自己小手炉递过去,笑微微道:“快拿着暖和暖和。”

“奴婢不冷的。”话音刚落下,颂茴就打了个喷嚏。

“还说不冷。”赵锦宁不容拒绝地把手炉塞进她手里,“让你拿着就拿着。”

颂茴笑着点点头:“奴婢遵命。”

“陈垚还说什么没有?”

颂茴道:“陈垚说,这几日他家中有事告了假,一直没有送炭过来,请殿下别怪罪,他还问明日就是腊八了,殿下有没有想吃的?他好去采买一道儿悄悄送进来。”

赵锦宁之前还以为是李知行没送银子进来,陈垚不听使唤了。听到这话,不由得松了一口气,神情松散下来,懒怠怠地往床头靠了靠,曼声道:“也没什么想吃的。”

“明儿都腊八了?”

见颂茴点头,她喃喃叹道:“过的可真快啊。”

她还记得腊月初八是李知行的生辰,不知不觉,他走了有一年多了。期间一直没有消息,平时她极少想他,偶尔陈垚送东西进来,才略略思量。

颂茴瞧着赵锦宁裹着大氅坐在被窝,那张雪白小脸还是丝毫没有血色,忙说:“殿下,奴婢再去给您笼个火盆吧。”

赵锦宁道好,“颂茴,你待会收拾收拾,把铺盖拿来,晚上同我一起睡吧,外面太冷了,我们挤在一处还暖和些。”

颂茴受宠若惊,忙道:“奴婢怎敢与殿下同寝。”

“休说这话。”赵锦宁坐直身子,握住颂茴的手,眉眼一片温婉,声气柔柔的,说出来的话比小手炉还熨帖人心,“你待我好,在我心里你就同我亲姐姐是一样的。”

颂茴铭感五内,忙不迭放下手炉,跪在地上,郑重一拜:“殿下这般待奴婢,奴婢无可报答,唯有沥胆披肝,追随殿下一生一世答谢殿下大恩!”

赵锦宁眼眸微阖,眼底黯色一闪而过,从床上起来,走过去亲亲热热地挽起颂茴:“快别这样。”

她望望窗外,天阴沉的厉害,不一会儿就上了黑影,“也不早了,早些收拾好,过来陪我说会儿话吧。”

烛火灭了,炭盆放在床边,微亮的火星子映得帐子红彤彤的,账内暖洋洋的。

赵锦宁睡在床里,颂茴在外侧也躺了下来。主仆两人闲谈几句,颂茴问道:“明儿早起殿下想吃什么?”

她道:“不拘什么都好。”

“颂茴,我记得你是陕西人?”

颂茴心中有些诧异,应道:“是的,殿下还记得呢。”

赵锦宁笑了笑,问:“你是怎么进宫的?家里还有什么人?”

颂茴道:“早些年奴婢的爹身体不好,常吃药,家里穷得揭不开锅,就把我送进了宫,前年爹也死了,就只剩下娘和弟弟了。”

她记在心里,安慰了颂茴一番,又谈起:“我听嬷嬷说陕西渭北一带,过腊八不吃粥,吃面的是吗?”

“对,奴婢在家那会,到腊八这日娘就会做面。”

“那你会不会做腊八面?”

听到颂茴说会,赵锦宁便道:“那好,明日就吃腊八面吧。”

帐內没有了说话声响,屋中悄寂,只听得外面寒风萧萧,扑簌簌地鹅毛大雪敲得直棂窗沙沙作响。

不知几时几更,赵锦宁忽从梦中抬起胳膊重重砸了一下床,蓦地从噩梦中惊醒,眼睛一睁,满头都是热汗。

她缓缓地坐了起来,定了定心神。

颂茴也醒来,忙拿衣给她披上,关怀问道:“殿下,可是梦魇了?”

“别说话……”赵锦宁一手握住颂茴的胳膊,小声说,“你听……”

颂茴闻言,倾耳细听,外头除了风雪声,隐约还夹杂着铁器清脆的叩击声。

不多不少,统共四声。

第十七章 丧钟

颂茴一凛,“殿下,这是……”

赵锦宁不曾平复的心慌被这声音扰得七上八下,再思方才梦境,更加惶恐。寒意通体,前胸后背皆是一片冰凉,她把着颂茴的胳膊这只手抖得厉害,喉间哽咽,颤声道:“是云板……出事了。”

天亮之后,大雪犹是未停。

颂茴到前殿打听消息迟迟不归,赵锦宁心神不宁,戴上兜帽出了房门。

走至廊下,远远瞧着颂茴打着油纸伞走了过来,她疾走两步迎上前,凛然问道:“怎么样?”

颂茴见鸭卵青兜帽底下的脸蛋比空中雪还要苍白,忙举伞撑在她头顶,满脸哀容道:“殿下……万岁爷……”

她后面几个字猝然被震天动地的丧钟声盖住。

赵锦宁一惊,抬头望向钟声传来的方向。

丧音如焦雷一般,盘旋乌沉上空,经久不散,两下,三下……赵锦宁在心里惘惘数着,钟声足足响了四十五下。

隔着高耸朱墙、山峦一般参差错落的重檐殿脊,她既看不到高搭的丧棚、重叠的孝幔。也看不到浑身缟素跪地痛哭的众位妃嫔,臣子,宫女太监们。

她被爹爹遗忘在尘世,遗忘在咸熙宫,她什么都看不到。

赵锦宁怔怔地看着这四四方方的天,只觉得自己前路渺茫如同这天一样,灰暗不明。

一阵急风卷着细雪迎面刮来,吹落了她头顶兜帽,雪沫子扑了满脸,被涌出眼眶的热泪一消融冰冷刺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