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近,嫤音正在喂她喝药,人没醒,药汁几次三番又顺着嘴角流了出来。

“给我。”

他有意放轻脚步,嫤音没听到足音,贸贸然被这句话唬了一跳,转脸瞧,见他杵在当地伸着手,又喜又惊,“哥哥醒了!”又见他散发赤脚,身上只着中衣,不衫不履的。不由蹙起眉尖,忧心起他的身子,关怀道:“怎么也不穿好衣裳梳洗了再过来。”

李偃没答言,听她说梳洗,恍然缩回手,走到面盆架前,打了茉莉皂,仔仔细细净面洗了手,又走回来,坐到床沿轻轻托起她的身子,往颈下垫了个枕头,又接过药碗,一手捏住下颌儿,食指抵进唇缝撬开牙关将满满一勺汤药硬生生灌了进去。

他粗鲁的法子看的嫤音堂目结舌:“大哥哥……你轻一点儿呀,别呛着嫂嫂。”

“我有数,不这么着,怎么喝得下去,”李偃手没停,嘶哑的嗓音里带着几分无奈还有一丝丝不易觉察的委屈:“等她好了,我任她打骂就是。”

嫤音闻言不由笑了,安慰道:“哥哥放心吧,钱大夫说了嫂嫂已无大碍,只要静养养,不日便可都好了。倒是你,得注意自个儿身子,别到时候嫂嫂大愈了,你又倒下了。”

“我知道。”

李偃望着赵锦宁惨白的小脸:“我睡了几日?这期间她醒过没有?”

嫤音说他足足睡了三日,又说:“嫂嫂一直没醒,但梦中呓语叫过哥哥的字。”

李偃嗯了一声,沉吟片刻,看向她隆起的小腹,将微微颤抖的手贴上去,良久后开口:“愈儿……好吗……”

嫤音措了措辞道:“钱大夫与两位太医都说,嫂嫂病着多少会影响胎儿……但只要嫂嫂醒来,多加调养,会无事的……”

李偃轻轻抚摸她的肚子,曾几何时,他那般的期盼,其实是为了与她有更亲密的关联……早知今日,会令她令孩子陷入险境,他绝对不会执意让她有孕。

说到底都是他的错。

他太以为是,太自私了。

正想着,承瑜的声音从屏风外透了进来。

李偃不必抬眸便知是何事,他收回手,一面拧了把湿帕子给她匀面擦手,一面道:“你去拿进来吧。”

嫤音疑惑,转身出去才知,原来承瑜是来送他的衣物鞋袜的。

李偃瞧嫤音眼下两抹青痕,满脸倦色,教她放下衣裳去歇歇:“这里有我就成。”

“我不碍的,倒是哥哥的身子……那晚都吐血了,怪吓人的,还是教钱大夫为哥哥瞧瞧吧,别再有什么隐疾。”

“没大事,”李偃不以为然,“不过是急火攻心。”

嫤音还欲劝,他不耐地蹙起俊眉,忍不住训斥妹子:“还啰嗦什么?教你去歇就去歇。”

这下好了。

不说活蹦乱跳,也总算是恢复到那个有血有肉,嘴里没句好话,说训人就训人,蛮横又霸道的哥子了。

嫤音一百个放心,笑眯眯地福了福身,临走前还俏皮地挑衅他一眼:“哥哥,你别冲我发脾气,等嫂嫂醒来,小心我告状!”

第一百五十二章 玫瑰与蜂蜡,甚为甜蜜

公主府内上下都盼着等着赵锦宁痊愈,各处上香祈愿,求神又拜佛。口里心里止不住地念“无量寿福”、“阿弥陀佛”。

岂料一日又一日地祈祷,竟无济于事。

距中箭已过了十日,这期间赵锦宁只醒来那一次。虽褪了高热,人却还是昏沉沉睡着,不省人事。无论钱大夫如何更改药方,太医如何针灸,皆不顶用,她像深深陷入梦魇中,偶尔会流着泪梦呓几句“不要……”“对不起……”诸如此类的话,再就是“知行……”“知行……”地喊李偃的字。

李偃衣不解带守着她,她喊他应,他唤她却默然无声。急得心如火焚,满腹愁肠。

钱大夫见他两个这般情景,捻着须直摇头,叹道,心病还需心药医。

李偃闻言,百般思虑,忽想起那日她说“不记得”他的事,顿时豁然大悟。

他开始对她讲话,讲从未宣之于口的隐秘心思,讲那十一年余的点点滴滴,讲他眼中的她。

“我不怨你,也不怪你。”

“真的……”

“我只是太爱你了……爱到多看一眼都狠不下心同你分开,爱到情愿死在你手里也不愿意再听你说你不爱我……”

“其实,在那晚马车之前,我曾见过你。”

“你素衫素裙来聚汇通寻亡母遗物,那样一双委屈忍泪的倔强眼睛,一下子瞧进了我心坎,就此钉了钉,烙了印,扎了根与我血肉同生共死。”

“后来你谴人截停我的马车,我颇感意外,觉得有趣,邀你上车不过是想吓吓你。不说打小儿金尊玉贵的公主,便是寻常人家的小姐,若听到深夜与陌生男人私处一室吓也得吓死了,可我没想到,你竟真来了。”

李偃轻轻握住赵锦宁的手,款语温言,陷入回忆。

那晚,雨急的像筛在框里的豆粒,噼里啪啦地滚过车顶油毡雨布。

车厢内谧谧无声,静得嘘吸可闻。

他做足了浪荡子的做派,身姿散漫慵懒,大喇喇摊倚着软枕,以手支颐,微微眯起眼睛,望向掀帘进来的袅娜身影。

隔着一层面纱,四目隐隐相对。他轻慢地扬起唇角,特意将闲暇视线驻留在微湿紧贴玲珑身躯的月白银条纱立领短衫上,恣意打量:“公主要见我,却不以真面目示人,是何意?”

她未答言,素手轻抬,款款撩开了面前白纱。

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望过来的一霎,他耳内全是躁动雨声,劈劈啪啪,像一滴水落进热油锅。又溅入心头,浮起圈圈不易觉察的涟漪。

竟是她……

他不由自主地滚了滚喉头。

她微微颔首,莞尔而笑,既摆明有求于人的态度,又不失公主的体面教养:“锦宁,见过将军。”

礼后,她摘掉帷帽,端庄又从容地坐在他对面,说出来的话,比男人还要果敢直白:“锦宁倾慕将军已久,今日得见,幸甚至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