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见了,被他微微上翘眼尾敛走,恍如一株浮萍,湮没在风华秀澈眼中,飘飘荡荡,不能自持。
一时讷讷,直至俊脸放大在眼前,赵锦宁黑瞳骤缩,急忙镇慑紊乱心神,手挣脱他掌心,抚抚发鬓,若无其事地应一声好,转身出了门。
她莲步匆匆,云髻上的金累丝蝶穿芙蓉花摇钗垂在耳畔摆曳的些微凌乱。
李偃紧盯着倩影,微妙地笑了笑。
身后趋附着一道灼热视线,赵锦宁唯恐他窥到自己心中慌张,一径儿往前快走,忽然又伫足,回眸一顾。隔扇门未关,阁内烛影摇红,香猊烟袅,阒其无人。
李偃不知去哪儿了。
她轻轻吁了口气,是自己不曾发觉的叹息。
岑书随侍在旁,视公主神情举动,推敲道:“殿下可是要寻驸马?”
“不找,”她嘴上说不找,可目光一直没收回来。
岑书很会排忧解难:“奴婢适才瞧见驸马往浴房去了。”
暖阁修葺的与李宅卧室大差不离,一墙之隔就是浴房,只门不是暗门而已。
踮脚望过去,果见悬在门上的珠帘摇摆不定。赵锦宁不由好笑起来,阁内不见,他又没出门,可不就往浴房去了,这么浅显的道理偏偏没想到,真是呆了。
她踅回视线,款步往正堂行,走至梅花式博古月洞架前,意义深长地看了一眼岑书,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吩咐道:“怎么不请两位嬷嬷、司正坐下?”
“奴婢失慎,”岑书心领神会地欠了欠身。
公主为主,他们为仆,没有主子发话怎敢以下犯上,立在地心的三人闻听主仆交谈,可知公主看重,忙不迭叩拜,道:“殿下万安。”
赵锦宁到紫檀浮雕螭龙捧寿图围屏前的宝座上落座,含笑道免礼,又道:“赐座。”
岑书并侍立婢女端上几个绣墩,按在下首。
两位嬷嬷有硬仗腰子,毫不客气一屁股坐下,嘴上不咸不淡道了句谢殿下。
赵锦宁不动声色,眼风瞥向万诚,他双手捧着一小摞账册,依礼谢过恩,再弯腰高擎,恭声回禀:“自京来府,所有物事小人皆已登记造册,请殿下过目。”
岑书上前接过,递到赵锦宁手中,她随意翻了翻,撂在一边,微笑道:“司正辛苦,坐下说罢。”
万诚再三作揖,方规矩地落座。
赵锦宁笑着顾向两位嬷嬷:“禾兴气候比京中还要干燥寒冷,不知嬷嬷们可还适应?”
“老奴不敢欺瞒殿下,”张嬷嬷回道:“在京中待了半辈子,乍乍离开故土多少有些不适,不过俗语说的习惯成自然,时间久了没有不便的。”
待她说完,旁边孙嬷嬷一板一眼的接话道:“奴等既奉皇命侍奉殿下,不管在何时何地都自当尽心尽力。”
“瞧着两位嬷嬷清减不少,”赵锦宁打量两位嬷嬷脸盘,眼波又一转,看向岑书,“我记得来禾兴前皇兄赏赐了不少上好滋润补品,你拿钥匙开了库房都取来。”
张嬷嬷一听,满脸堆笑成菊:“老婆子年纪大了,接连赶了几月的路,寝食难安,多少清减些,倒是不打紧,养养也就回来了。”
孙嬷嬷宠辱不惊,淡然点点头,只道了句:“劳殿下费神挂念。”
少顷,岑书同三四个婢女掬着各样一早就打点好的赏赐进来,赵锦宁睇了一眼,见未有差错,笑着对三人道:“这几个月,府中幸有二位嬷嬷与司正操持打理,才使得上下严谨有序,一丝不紊。”
“眼看节下,事情又多,少不得大家辛苦,多细心操劳。”她微抬下颌,婢女们领意捧至三人身旁,“这些给嬷嬷、司正补补身子。”
三人连忙离座,一起谢过恩,张嬷嬷见赏赐又多又重,喜得满面春风,嘴巴子都要咧到脚后跟,笑说:“有殿下这般疼顾怜惜,老奴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辞……”
“时辰不早,殿下远路才到,也该歇了,”孙嬷嬷不待张嬷嬷奉承的话说完,抢过话,说着福了福,又道:“今晚是老奴当值,请问殿下是否宣驸马同寝?”
依照规矩,驸马不得与公主同房居住,无宣召,不得共枕席。
一旦宣召还得记载存档。
在南京散漫惯了,赵锦宁险些都要忘了这茬,此刻孙嬷嬷当着一屋子人提起,她登时耳根子发烫,即便远离深宫也照样被这种无理皇法处处约束,懊恼无奈之于,还得斟酌怎么答言,方不失体统。
想到这儿,她不禁转念,皇帝传召嫔妃侍寝,可没听说皇帝难为情。
公主召驸马,也是天理人情,谁家夫妻不是同室而居,又有什么磨不开面的,要说羞,定下规矩的人都不羞,她为何要羞?
况且,不宣,依照李知行的脾气,要是她把他拒之门外,定会发作,说不定会直接拆门凿墙。
若真闹起来倒是不好看。
赵锦宁平心静气下来,淡淡嗯了声。
孙嬷嬷闻言,福身告退,张嬷嬷、万诚也都行礼随着要辞:“殿下安寝。”
“好生送二位嬷嬷回去,”赵锦宁吩咐完捧礼侍立婢女,又唤住万诚,“司正且慢。”
第八十六章 小家雀难斗老家贼
一时间堂内只剩岑书陪侍公主在侧,万诚心领神会地躬身一揖:“殿下,有什么吩咐?”
“司正右膝有疾?”
适才坐着,万诚有意无意地抚揉了几下膝头,赵锦宁全都看在眼里,关怀问道:“请太医看过没有?”
万诚讶然默叹,刚刚谈话间,公主目光并未过多停留在自己身上,却能发觉有异,这是何等洞察秋毫,心细如发啊。不禁望风而靡,愈发必恭必敬,呵腰回道:“小人鄙陋残躯,深感殿下眷注,不过是积年老病,不妨事的。”
赵锦宁带着揣测往他双膝微微一瞥,谆谆追问:“可是寒疾?”
万诚诺诺称是。
赵锦宁轻点首,转脸吩咐岑书:“为我请脉的林太医很好,赶明儿教他为司正诊治,再者,将那株千年老参取来送至司正值房,”她回顾万诚,微微一笑:“也无别事,司正下去歇着罢。”
万诚谢恩不迭,躬身后退,岑书送出门外,将公主赐予的诸多赏物递给他,“司正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