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六年正月,越国的冬日不似北燕那般寒风似烈刀。

哪怕是在越国最北的边境小城,这个时节居然算得上是暖风和煦。看不出半分当年姜槐被强行送往北燕和亲时,在此地短暂停留时的萧条肃杀。

此关隘易守难攻,北燕先后吞并西夷,南陈之后,挥剑直指吴越。守城大将是李青,此人算得上是现下吴越朝中,少有的能用之人。

本以为此城会是一块难啃的骨头,没想到守城将军李青直接暗中遣送使者书信于北燕,北燕军队几乎不费一兵一卒就将此城占领。

吴越西北门防线直接被撕开一个大口,完全可以从云城占据高地,直接取道于瓜州,北燕军队铁蹄利刃直刺吴越腹地。

李青不战而降一事传来,当即引起吴越朝中轩然大波。谁能想象得到向来忠于吴越王室的云中李家,世代为将,替吴越守其边城,忠心耿耿。

在北燕铁蹄南下的关键节点,一声不吭直接献城。

“荒唐!”终年沉迷于酒色中的越王听闻了这一消息,即使再如何不问国事,浑浑噩噩的脑子里也终于猛然 想到此事不妙。

他踉跄站起身,“郭逊呢?!当初在学宫中他不是武略第一吗!”酒色彻底掏空了他的身体,站起身怒吼一通着实花了他不少力气。

本就蜡黄的脸色,添上不少灰暗的死白。他枯瘦的手捂住胸口大喘气。

“王上!”在旁伺候的宫人连忙呈递上香丸给越王进服,惶恐地低下头。内心暗想:希望王上快些消了气,不然待会又要随意打骂宫人,最后丢到酒池中玩笑了。

“拿过来!”愤怒上头的越王闻到那一股不可思议的药香之后,浑浊的双目中的怒火有一瞬间凝固住。

现在的他只是一位沉迷于丹药的昏庸君主,没有半点君王威仪扑上去拿走那几粒丹药。

似久未得到进食物的家猪,狼吞虎咽地啃食着。

“快把公羊逊传来,他不是很厉害吗?”越王神色恍惚,看样子已经是重新陷入丹药制造出的幻梦中。

宫人诺诺应是,“等等…………”越王忍不住嗬嗬几声,“四王子呢?去哪了?快把他也传来!本王的儿子,看重的臣子,这就是他们所谓的计谋?!废物!”

清脆响亮的杯盏碎裂声响起,“都滚出去!”

──

“知道了。”公羊寻听闻侍从的话语。

只是浅浅皱了皱眉,提笔作画的手却没有停。

看上去依旧是当年云淡风轻的世家公子。

吴越眼前的困局好似对他来说不过是小小的波折而已。

“公子,眼下……眼下该如何……”侍从并不是常年伺候公羊寻的那位。对于公羊寻的脾气性格把握并不不够。

早前那几位陪伴公羊寻很久的侍卫,他也不知道他们最后到底下落何在。

如今吴越国内局势,连他这种无足轻重的小卒都能察觉出不妙。

他们这些世家大族中的护卫,消息比之普通百姓,总是灵通得多。

越王如今还龟缩在富丽堂皇的宫殿中,嗑丹药修仙,不问俗事。

而公羊公子···手段能力,是否真的与他的名气相匹配呢?暗卫知道自己只是作为公羊家的小卒,只需听令行事。

然而····吴越那位连失数城的将军郭训,曾经在吴越国中享有盛誉。结果其一意孤行,甚至斩杀了数位老将以固其威信。

实际上就是个纸上谈兵的绣花架子,在与北燕一战中沦为俘虏。

护卫开口问出这问题之后,内心知道此问已是逾矩了。

惶恐地低下头。

公羊寻听到此问,提笔作画的手僵住。

因为停顿的时间太久,墨水滴落到快要完成的画卷上,氤氲出一团难堪的墨团。

像极了他如今的处境,四面楚歌狼狈不堪。

公羊寻下颏绷紧,眼神如利刀。护卫不知有心还是无心的一句话,径直暴露出了自己现状的不堪。

“出去。”公羊寻搁下笔,面色如寒霜下了命令。

“是··是··”护卫急忙应下,他知道这次是真的侥幸捡回来了一条命。退出书房后,他擦了擦头上的冷汗,近乎荒谬地升起了一个念头。再跟着公羊家这艘表面兼顾华美,实则破烂不堪地大船,自己才是没有几天好日子过了。

他又想起那位献城于北燕的李青,虽那些高坐于朝堂之上的大臣怒斥其软骨头。但是他也曾听过公羊家和郭家到如今还在贪墨边城将士们的军饷,运来的粮草几乎全是残品。

护卫觉得自己也该为自身多谋一些出路了。

待到侍从走后,公羊逊勉强维持住的冷静之色像是被揉皱了的一张宣纸。

“可惜了这幅刚画好的画。”公羊寻看着画中人喃喃出声。

“呵!你倒还有心情伤春悲秋,吟诗作赋!”一道尖锐的嗓音闯进来,划破书房中的平静。

来的人是姜连,因为近些时日在酗酒当中度过。他脚步有些虚浮无力 面色浮肿不堪。

当年为人称道的好相貌都不知丢弃在了何处。偏偏他鬓角还簪着一朵鲜艳欲滴的红花。

那是大费周章从吴越的交州运抵至国都,鬓角的花并没有衬得人多出来些鲜活的气息。

反倒是散发出一起子颓废苍白的样式。

姜连瞧见公羊寻所描绘的人容貌时,怒火更是一瞬间冲上他的心头。

他双目浑浊,因为连日的失眠,双目充斥着红血丝。

烟叶和浊酒已经毁掉了他的声音,冲着公羊逊哄叫的时候,带着刺耳的尖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