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归的人生字典里在遇见沈雪迟后才添上了手足无措这个词,这时他正手足无措地想要摸摸对方,但发现沈雪迟全身上下没一处是能摸的,只好改变方向提起床头的水果篮子。

他说:“沈雪迟,你再撑个几天行不行?我不喜欢吃水果,你要是走了,烂了就浪费了。”

沈雪迟不说话,只虚弱地看着他笑。

氧气罩遮住了他大半张脸,但春归知道他的笑容是何种模样。

永远是一副温吞的,嘴角微微弯到十五度。睫毛浓密又长,还生了对多情狐狸眼,眼尾上扬,偏偏他的眼睛里装不下任何人,但仔细凑近瞧,里面还是有春归的。

沈雪迟的食指轻轻抬了抬,这已经用尽了他全身的气力,因为他的食指很快垂下去,了无生机地砸在白色床单上。

春归看着,却发出一声哼笑。

看吧,沈雪迟,你就算不记得他了,身体还是会出自本能做出只有他们知晓的小暗号。

但男人只是继续看着他,在氧气机白气消失的刹那,张口无声说了三个字。

“不吃了。”

“哦。”春归迅速低下头,用食指在地板上画小圈圈,不愧是大医院,地板擦得这么干净,一点灰尘都没有。

“你不出声,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他狡辩道。

沈雪迟无奈地弯了眼睛,他很困,眼睛闭上的频率比刚才更多了。

春归连忙拿起手机打开相册,找出鹿可燃家出生的小狗崽。

这是一年前的事,他不确定沈雪迟记不记得,但随便什么,能和他多说说话就够了。

“沈雪迟,你看这是刚出生的小狗崽,等你好起来,我们就去领养一只好不好?你叫雪迟,那我们就叫它雪来,让它早点来。”

沈雪迟睁开眼,静静地听着。

他长得太好看了,任谁见了都得说一句美人,这几年得病了,就是病美人,但唯一一个敢这样称呼他的,已经被春归揍进了医院落下终身残疾。

当年他和沈雪迟刚在一起时,朋友们都以为他是鬼迷心窍,成了被妲己勾心的纣王,而沈雪迟呢,贫苦书生一个,肯定是为了钱才和他在一起。

毕竟这圈子里有个公认的说法,春归除了钱和颜值,一无所有。

春归听了不气,反而觉得开心。

幸好他有很多钱,还有张好看的脸,这不得把沈雪迟栓他身边一辈子。

但沈雪迟可能是个注重内在的家伙,他肚子里没有墨水,所以留不住人。

……可恶,下辈子他一定饱读诗书。

整整一个小时,都是沈雪迟在听他讲话,春归恨不得扒开这人的眼睛,叫他别闭上,他每一次闭眼,青年的心都要骤停一次,说话的速度不由得急上几分,最后没忍住带了丝哭腔。

沈雪迟愣了愣,只好又瞪大眼睛直视他。

春归看出沈雪迟想拭去他的眼泪,但是没有力气抬手,只好任由青年自己流个满面。

“沈雪迟,你说我是不是来得太迟了,错过了你这些年。”

沈雪迟摇头,意思是这不关他的事。

“那你为什么一觉醒来忘了我们经历的一切,和我在一起你很难过?”

沈雪迟听不明白,呆呆地看着他。

他不知道眼前的人是谁,倾听对方说话、想抹去眼泪,只是他出于对陌生人给予善意的本能。

春归兀自道:“你不准死,你要是敢死我就把你挫骨扬灰……不行,我要每天把你抱在床头,你死也只能困在我的身边,想要自由?做梦!”

听着他幼稚的发言,沈雪迟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又开始笑,因为春归感觉到病床在轻微颤动。

这句话说完之后,春归有很长一段时间不敢抬头看面前的人。

他不确定自己的存在对沈雪迟来说是不是梦魇。

他究竟是沈雪迟的希望还是绝望?如果没有他,这人或许早痛快去死了,哪还用得着经历病痛的折磨。

可他每次自杀被抢救过来后,都会对着掉眼泪的春归笑。

那分明是幸福的笑。

好吧,沈雪迟,春归自暴自弃地想,他是一个需要安慰的三岁小孩。

时钟冰冷的滴答、滴答,终于指向了12,青年在心里默数了一分钟,再次抬起头时,

沈雪迟终于不等了,他闭上眼,心电图机成了一条直线。

“气象台预警27日凌晨至25日傍晚,汉京市有十年一遇的暴雪降临,请市民们注意出行安全,做好防范准备……”

春归捏了捏沈雪迟的手,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他茫然地抬起头四周张望了一下,紧接着若无其事地关了电视,替沈雪迟掖好被角,缓缓闭上眼,挨着男人一起睡下。

他心里的那块石头终于被挪开了。

紧接着更大的窟窿暴露出来,春归看见他的心脏破掉一个洞,血液和碎末从里面翻涌出来,自己在一瞬间瘪掉,只剩皮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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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京市人民医院,一位西装革履的男人急匆匆从车上下来,他的身后跟着三五个保镖,硬生生把拥挤的大厅开辟出一条道路。

新来的小护士蹙眉起身,正要去阻止他们这惹眼的行为,年长的护士长扯住了她的衣角,轻轻摇了摇头:“鹿家小少爷的朋友今天被送进医院抢救了,得罪不起就别去触这个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