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锦说着,从小桌上拿起一块糖糕递过去,“刚才一直哭,应该是饿了,喂点东西。”
江怀偃伸手接过,小孩闻见香甜的味道,立刻叼住他指尖,乳牙磕在皮肤上。
“松口!没完了是吧。”江怀偃皱眉,另一只手已掐上那稚嫩的脖颈。可当小孩用发热的舌尖卷走他指腹糖渣时,那只手还是慢慢松开了。
“小狗崽子。”
那之后,这声狗崽子便成了小孩的名字。
江怀偃把人洗干净养在寝舍内,偶尔教他几句中原话,可小孩怎么也说不好。那场高热似乎把他脑子烧坏了,一觉睡醒全然不记得从前发生的事。
江怀偃这人向来没什么耐心,嫌弃小孩蠢笨,便不愿再教。
廊下积雪被踩出两串深浅不一的印子,小孩抱着比自己还高的木剑,追着江怀偃翻飞的衣摆。石阶上结了层薄冰,小孩脚下一滑摔进雪堆,鼻尖磕出血珠也不哭,爬起来继续跌跌撞撞往前扑,生怕落后半步。
“别再跟过来。”
江怀偃甩上房门时,那孩子正试图抓住门缝里消失的衣角。
玄锦晨起推窗,总见雪地里蜷着个裹貂裘的小团子。那是江怀偃穿旧的衣裳,却被小孩当宝贝似的搂在怀里嗅。
江怀偃白天逃课打架,小孩就躲在衣柜里等他回来。
“狗崽子,过来。”
小孩听见熟悉的呼唤,立刻跑到江怀偃跟前。
“总该有个正经名字。”玄锦将手里的书卷摊在案上。
江怀偃正用银针挑破小孩掌心的冻疮,闻言嗤笑:“师兄不懂,野狗才活得长。”
小孩听见后突然咬住他手腕,喉间发出护食般的低吼。江怀偃似乎习惯了他咬人的毛病,也懒得再把人弄开。
“煜煜承华跗,”玄锦指尖划过泛黄的书页,“不如唤作承煜。”
听见这两字,小孩渐渐松口,沾着血丝的乳牙轻轻叼住江怀偃的指尖。
江怀偃屈指弹在他眉心:“承煜?难听。”
“就这个吧。”
自此以后,每当有人唤这名字,小孩便龇着牙往江怀偃身后躲。
某日,有弟子匆匆赶来告诉玄锦江怀偃又跟人打架,还打的特别惨。
禁室地上渗着血水,玄锦推开铁门时,腐霉味混着血腥直冲喉头。江怀偃蜷在墙角草席上,单衣浸透冷汗,十指关节的皮肉翻卷着,显然是刚与戒律堂弟子动了狠手。
暗处突然亮起两点幽光,玄锦脚步一顿,却见承煜从江怀偃怀里钻出来。不过五岁的孩子手脚并用爬过血泊,攥着半片撕下的衣角,正一下下擦拭江怀偃唇边凝结的血痂。
“让开。”玄锦的药箱磕在石板上。
承煜漆黑的瞳仁盯着他,忽然扑到江怀偃胸前,舌尖舔舐过那道开裂的嘴角,在苍白的皮肤上留下浅浅的水痕。
“我……的。”
那一句惊落了玄锦手中的瓷瓶。这是他第一次听见承煜完整的说出中原话,即便只是生涩的两个字。
地上昏沉的人忽然手指微动,承煜立即伏低身子,用脸颊蹭着他冰凉的手背,像幼兽讨好重伤的头狼。
第六十五章
燕晋之战中,承煜听了玄锦的部署,在祭旗仪式上杀了晋侯。这一战还没开始,便注定了成败。这一次,江怀偃做到了堂堂正正,而玄锦却没有。
可接下来的事情逐渐脱离玄锦掌控,他低估了承煜对江怀偃的执念,似乎不只有恨意。
玄锦来到前线,掀开军营帐帘时,血腥气混着腐药味扑面而来。他看见江怀偃蜷缩在角落,单薄的中衣被冷汗浸透,承煜正用银刀挑开他肩膀上的伤痕,再用手沾着药涂上去。
“师伯来得正好,”承煜头也不回,刀刃剜下一块溃烂的皮肉,“昨日给他喂了软筋散,这会儿倒是安静。”
江怀偃背对着他,弓起的脊背细细颤抖,玄锦想起那年雪夜,江怀偃伏在自己膝头抱怨药膏太凉,被他用狐裘裹成个雪团子。
药上完后,江怀偃掀起眼皮,蒙着血翳的眸子准确望向玄锦的方向。
“师兄?深夜来,是监刑还是验货?”
话音未落,承煜突然掐住他脖子。
玄锦的剑出鞘半寸,却见江怀偃染血的唇角勾起讥讽的弧度。
“师兄把我养的狼崽子教坏了,咬人可真疼……”
承煜的银刀在江怀偃肩头转弯,挑开他领口处的衣带,故意当着玄锦的面,露出心口那只残破的白鸟刺青。
飞鸟的羽翼被一道狰狞的疤痕生生截断,是江怀偃当年离开岐山后,亲手用匕首划烂的。
刀尖刺破白鸟羽翼,血珠顺着江怀偃苍白的胸膛滚落。承煜忽然俯身舔去那滴血,没来及换下的战甲硌在江怀偃裸露的腰腹,激起怀里人一阵战栗。
“师父当年教我剜腐肉要剜干净,你看这刀口可还整齐?”
江怀偃仰头撞在床柱上,闷哼声被承煜掐着脖颈碾碎在喉间:“教你的东西……倒是用在我身上了……”话音将落时,却攥住承煜的手腕,将刀尖往心口又送了一分:“往这儿扎……没吃饭么?”
承煜猛地抽刀,带起的血珠溅上玄锦的官袍。江怀偃仰头咳笑,脖颈绷出脆弱的弧度:“教了你这么多年……连杀人都不会……”
“师父教得好啊。”承煜掐着他下巴撞向炭盆,却在触及火星时猛地收力,他贴着江怀偃破碎的喘息呢喃,“教我怎么剜人膝盖骨,怎么挑断手筋,就像当年屠我全族时那样!”
话音未散,刀刃倏然刺穿江怀偃掌心,将人钉在地上。
玄锦上前一步,用剑劈断江怀偃腰间的铁链,却在看见满地鲜血时突然止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