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渐起,玄锦独自走向山门。
他知道江怀偃性本恶,但却曾为自己收敛锋芒,甘愿将一切奉献给他。即便最后被逼到绝路,也始终记得他说过的话。
第六十三章
那之后,玄锦寻了许久,终于在晋地边陲找到了江怀偃。彼时晋国尚且贫弱,连一座宫殿都没有,简陋的居所更像是一个不入流的匪巢。
承煜抱着竹简站在城门口,远远望见玄锦的身影时,脚步顿了顿。少年垂下眼睫,将怀中的书卷抱得更紧些,转身隐入人群,
自岐山一别,他再未唤过玄锦一声师伯。
城墙根的老槐树下,江怀偃正屈指叩着石案,冷眼看着对面抓耳挠腮的晋侯。棋盘上黑白子绞杀成一片,晋侯的右手悬在半空已有一炷香时辰。
“再磨蹭,天都要黑了。”江怀偃捏着黑子转了两圈,“这局你若再输,明日自己去巡北坡的岗。”
晋侯忽然咧嘴一笑,猛地扑过去抱住他腰身:“怀偃要谋杀亲夫啊!北坡那鬼地方,连只兔子都能冻成冰雕!”
江怀偃被他撞得后仰,手中棋子哗啦啦滚落一地:“松手!”
“不松。”晋侯把下巴搁在他肩头,热气呵得他耳尖发痒,“除非你让我三子。”
“你当这是市集砍价?”江怀偃敲了下他额头,力道却轻得像拂尘,“起来,像什么样子。”
玄锦站在几步开外,看着晋侯像只大狗般赖在江怀偃身上。那人曾最厌烦肢体触碰,如今却任由旁人将热息染上颈侧。
他记得从前在岐山,江怀偃总爱把冰冷的手塞进自己衣领,若他躲开,少年能气鼓鼓地三日不与他说话。
“怀偃。”
江怀偃闻声抬头,指尖还捏着晋侯试图偷换棋子的手腕。
四目相对的刹那,玄锦看见他眼底未及收敛的笑意,像春日薄冰裂开时涌出的涓流,却在见到自己的时候,转瞬冻成寒潭。
“去泡壶茶。”
江怀偃推开晋侯,拂去衣襟褶皱,“要若若上次采的那种,别拿你那些树叶子糊弄我。”
晋侯嬉皮笑脸地应了声,临走前却突然凑近,在江怀偃耳边低语:“这人要是敢欺负你,我拆了他骨头泡酒。”
江怀偃冷笑:“先把你那手臭棋练明白吧。”
待晋侯走远,江怀偃才慢悠悠执起一枚棋子:“师兄是来观棋,还是来下注?”
玄锦的目光掠过他颈间红痕,那是方才晋侯胡闹时蹭出的印子。
“跟我回燕国。”
黑子落在棋盘上,截断白子生路。
“师兄忘了吗,我父母死在燕国。燕国负我至深,为何要回去,”江怀偃指尖摩挲着棋子,忽然抬眼,“不过师兄若能把燕王的玉玺带来送我,倒是可以考虑。”
玄锦顿了顿,“你若想要……”
“还是不必了,”江怀偃打断他,“晋侯虽蠢,倒肯把虎符塞我枕下,至于燕国的玉玺。”
他轻笑一声,“我更喜欢亲手打碎的样子。”
“我帮你。”玄锦上前半步,“燕国可以助晋……”
“师兄,”江怀偃忽然起身,衣摆扫乱棋局,“你见过被斩首的蛇吗?即便头断了,身子还能绞死猎物。”
他指尖划过玄锦腰间佩剑,“从前与你过招,我总是赢不了你……”
晋侯的大嗓门突然插进来:“怀偃!茶叶罐让耗子啃了!”
江怀偃眼底的阴鸷瞬间消散,转身时甚至带了点无奈:“你是耗子成了精吧?”
玄锦望着他走向晋侯的背影,心脏闷痛得快要喘不过气。
暮色渐沉时,江怀偃的声音随风飘来:“下次战场上相见,我会堂堂正正赢你。”
玄锦弯腰拾起一枚裂开的棋子,掌心被棱角刺痛。
晋侯抱着茶罐大步走来时,玄锦的身影早已隐入暮色。
“那小白脸谁啊?”晋侯把茶罐往石案上一撂,看向玄锦离去的方向,“眼珠子黏你身上都快拔丝了。”
江怀偃拎起茶匙搅弄沸水,淡淡回道:“问路的罢了。”
玄锦扶着城墙的手指攥紧,他本该走远的,可脚底生了根似的钉在阴影里。两人的对话传到耳边,心脏仿佛被钝刀凌迟。
“问路的能有这般气度?”晋侯忽然攥住江怀偃手腕,满眼心疼放在眼前,“瞧瞧,我媳妇指甲盖都绷白了。”
“你当谁都似你这般没皮没脸?”江怀偃抽回手,耳尖却泛起薄红,“明日……”
话未说完,晋侯的爪子已经捏上他脸颊:“这脸皮比豆腐还嫩,难怪招蜂引蝶。”
江怀偃一巴掌拍开他:“滚远点。”
“不滚。”晋侯笑嘻嘻凑近,趁他不备在唇角偷偷啄一下,“你舍得让我滚?”
“再动手动脚,我给你剁了喂狗。”江怀偃抬脚踹他,力道却轻得像挠痒。
“狗崽子不就在城门口蹲着么。”晋侯顺势抓住他脚踝,将人压在石桌上,“我都憋两天了,趁承煜这小子不在,我们赶紧……”
玄锦往后退了一步,瓦片在脚下发出细碎响动。江怀偃突然抬眼望向暗处,眸光比刀锋更利。
“看来耗子还没走。”晋侯随手掷出颗棋子,碎石擦着玄锦鬓角掠过,“明日该让承煜撒些砒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