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了,下去吧。”月氏王很快将人打发走了。

江怀偃表面上专注于桌上的棋局,实则正从那将士口中一个个简短的情报中,默默剖绘着漠北各地当下局势。

黑白棋子交错着连络成片,黑子渐占上风,月氏王盯着棋盘沉吟半晌,随后向江怀偃投以佩服的目光。

“还是比不过先生啊。”

江怀偃微微颔首,将棋子一颗颗从棋盘上拿下来,缓声道:“在中原,对弈一般都有些固定的模式,主上不熟悉这些定式,是在下胜之不武了。”

“听闻江先生曾在中原做过谋士,近来本王刚巧遇到些棘手的事情,烦扰不堪,不知可否向先生请教一二?”

“请讲。”

“月氏与北凉接壤,北凉王生性贪婪,屡屡进犯我族边境,却又不敢正式宣战。以当下局势,先生认为本王当如何应对?”

“抱歉,在下学术不精,实在不敢对国政要事妄下定论,”江怀偃低眉颔首,话锋一转,接着道,“但主上若有什么别的想听的,比如中原博弈的定式,在下倒可以讲一讲。”

月氏王一听这话,注意力立刻回到棋盘上,让他继续说下去。

江怀偃手执黑子,在棋盘空白处落下。

“此为布局。”

“博弈开始时,双方以挂角、拆边等方式,各自抢势布阵,占领对自己有利的位置。”

月氏王听完,有样学样,在贴近边角处填上白子。

须臾,待黑白两子各自形成自己的势力,黑子徒然发动进攻,逼得白子不得不节节退让防守。

“此为先手,”江怀偃将吃掉的白子拿下棋盘,“最先发动攻势者,往往持主动权,此后每落一子,对方便要想尽办法起手应对。”

果不其然,接下来月氏王一整局都在被动的防守,很快败下阵来。

“所以,对弈时能得先手者,通常便是胜局在握那一方。”

一局下来,江怀偃对北凉只字未提,但月氏王却仿佛受到点发。

棋局一如战局,先手制人可奠定胜负。

月氏王唤来方才传话的那位将士,朗声道:“传下去,清点军饷,五日后发兵凉州。这次本王带兵亲征,定将那贼寇杀个片甲不留!”

――

月氏与北凉交战过了十日余,江怀偃独自立在城楼上,俯视城下小路上穿行而过的人群。

站在高处望过去,那些人就像行走在沙地里的蚂蚁群,渺小,又脆弱不堪。

碧蓝天空中,一只白鸽振翅飞来,稳稳落在江怀偃面前的城墙上。

江怀偃将写好的字条绑在信鸽腿上,起手将那鸽子放飞出去。

第二十八章

狼烟四起,战鼓雷鸣。一夜之间,四起的战火将酣梦沉睡的月氏人闹得措手不及。

晋侯率领的几万骑兵已然兵临城下,将月氏国层层包围。他本想直接用火矢和投石车强行攻进去,但江怀偃却不许他这么做。

月氏王城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强攻只能落个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下场。

王城里大部分将士都随月氏王出征北凉去了,整个城内所剩不过几百人。王后和六位公主皆已换上轻甲戎装,牵出战马准备迎敌。

临行前,王后叫来江怀偃,将一只锦盒捧在手中递给他。

“江先生,你是我唯一信得过的中原人,拿着这只印玺从地道出去,沿着祁连山走,去北凉求援。城外那些人与你同族,他们不会伤害你的。”

盒子里躺着一枚狼印,见此印如见君,可凭此差遣月氏族所有人。

江怀偃垂眸看着那枚狼印,明明这段时日的处心布局都是为了攻下月氏国,此刻却并没有接过。不知为何,这一世,江怀偃竟然在这些人身上动了一丝恻隐之心。

“城外敌军有几万人,你们这样,与送死又有何异,”江怀偃忍不住开口相劝,“既然有地道,为何不一同离开?”

王后静默不语,站在最首的阿勒公主突然说道:“离开?可笑。倘若月氏不复存在了,那我们苟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年纪最小的六公主也站了出来,亮起手中长枪,决然道:“进犯我族者,势必与之拼死一战!”

殿外马蹄声四起,王城里剩下的男女老少,但凡提得起长枪的,都聚集在了门前,等待王后发令。

江怀偃从前不明白这些人为何要做无谓的抗争,但经历过一世生死后,却有些懂了。

可事到如今,他早已没了退路。

――

月氏王闻讯赶回的时候,整个王城已然沦陷。

月氏与北凉皆是马背上打下的江山,将士们各个骁勇善战。几日激战过后,谁也没讨到便宜,两国皆损兵折将,月氏王更是身负重伤。

晋侯安排的人提早便在他们必经之处埋伏好,待月氏王刚踏进城门,立刻出手将人截杀。

月氏王从马背上滚落,那双狼一般的眼睛直视着前方,久久不愿合上,到死都不知道是谁背叛了自己。

此战在江怀偃的布局下,晋国仅用一万多骑兵,便攻下王城。

――

“贺宁!去把外面几个不听话的收拾了,我去看看你王嫂。”晋侯翻身下马,一身铁衣银甲溅满鲜血,直奔正殿去。

身后贺宁翻了个白眼:“狗屁的亲征,什么破事都丢给我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