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1 / 1)

男尸仰面躺在地上,眼唇紧闭,身体僵直,脸上也有污泥,有些肿胀发白,隐隐还能闻到异味,不知是淤泥臭的还是尸臭,抑或两者皆有。

看样子死了应该不是一两天了,已经有了开始腐烂的迹象,幸好是天气还不热,不然怕是人早就要臭了,就是不知道到底是失足落井还是被人杀害后抛尸入井,前者顶多算意外,要是是第二种情况,那可就是命案了。

见岑暨已经开始查验,燕宁眼珠一转,悄摸退出人群,找到还瘫在一边满脸悲怆之色的朱涛,朝他耳语了几句,而后双手合十抱在胸前作感激状:“麻烦了。”

朱涛虽然不解,但也没多问,毕竟吃人嘴软,小小一个忙还是能帮的,只要不再让他下井,朱涛一个骨碌就从地上爬起来:“您就放心吧。”说罢撒腿就往外跑。

另一边,岑暨还在细细翻查,他原本干净的手套上已经沾上了污渍。

沈景淮看着神情专注的岑暨也颇感意外,在他的记忆中,岑暨十分尚洁,别说是在尸体上翻来翻去了,就算是多看一眼都不能够,没想到几年不见,他的变化竟这般大。

沈景淮撩起衣袍也半蹲在了岑暨旁边,低声问:“能看出是什么情况吗?”

落脚破庙后院突现男尸,总得弄清楚到底是人为还是意外,不过这后院杂草深深,就算是过路人躲雨一般也不会到这儿来,而看这男尸身上装束,应该也不属于流浪乞儿…

沈景淮私心更属意是前种情况,毕竟若是人为蓄意杀害而后抛尸入井,那性质可就恶劣了,必须得上报官府缉拿真凶。

岑暨瞥他一眼,难得没和他呛声,而是将尸体的头部偏侧,拨开散落的发丝,借着火光能隐约看见尸体后脑勺位置的创口。

因为时间已久,血迹早已干涸,混了泥土凝成灰褐色的不明固体,他指了指创口,示意沈景淮自己看。

沈景淮眉头皱起:“你的意思是,这是致命伤?”

岑暨点头:“虽然还没全身检查,但属这个创口最大,又是在后脑勺这个致命部位,估计就是致命的主要原因。”

沈景淮很快反应:“是他杀?”

岑暨挑眉,不置可否,意思已在不言中。

沈景淮眉头快挤出沟壑,见岑暨神情笃定,他却迟疑:“就凭这道伤口就能判定是他杀?万一是他不小心失足落井时磕破了头,又无人发现,以至于失血过多身亡的呢?”

井底颇深,且井底有石,要是不小心磕到头也能形成创口,这种可能性未必没有。

听沈景淮质疑,岑暨动作一顿,他偏头,看向沈景淮的目光中颇有些无语。

沈景淮却神情坦然,术业有专攻,论战场排兵布阵或许无人能出其右,但这种验尸缉案却非他所长,有不理解也属正常。

沈景淮平静地与岑暨对视,丝毫不介意暴露自己知识储备不足的弱点,虚心求问:“能说说吗?”

虽然不知道岑暨这一套都是打哪儿学的,但看样子他显然是对此有些了解,沈景淮觉得或许要推翻自己之前的判断,看来岑暨此番回京也并非毫无准备。

沈景淮如此坦然倒让岑暨有些没想到,他原本还打算先奚落两句,但对方态度这么好,若是他还嘴上不饶人倒显得有些过分刻薄了。

岑暨抿唇,收起自己心中那点小别扭,目光重回尸体身上,正打算给沈景淮这个门外汉来一番解释,就听一道清亮的女声响起:“因为摔伤与钝器击打伤有区别。”

岑暨:?

没想到出声的会是燕宁,见她居然大步朝这边来,沈景淮也是一诧,随即想要出声阻止:“阿宁,你别...”过来。

然而已经迟了,燕宁三两步就到了近前,她直接忽视了还处于惊愣状态中的岑暨,蹲在了尸体另一侧,又从袖子里摸出了一张帕子,就是方才准备递给擦脸的那个,因为身上没有手套,她就只能暂时用手帕代替。

燕宁拿帕子小心翼翼擦拭尸体头部创口的边缘,又拨开发丝观察其他地方还有没有伤口。

岑暨已经反应过来了,见她如此大胆竟敢直接上手,成功叫岑暨看得眉骨突突直跳,险些觉得自己眼花。

沈景淮的反应也好不到哪儿去,他只知道她胆子大,却没想到她胆大如斯,属实是超出了他的认知。

围观众人一阵咋舌,蒋武嘀咕:“咋还带上手的?燕姑娘这胆子是不是也太大了点?”

燕宁才不管大家的反应,众人愣神的这会儿功夫里她就已经粗略检查了一遍,心中大概有了谱,她清了清嗓子,抬头,给出了和岑暨相同的答案:“这人八成是他杀!”

众人:!

见燕宁言辞笃定,岑暨眉骨又是一跳,眉峰拢起几乎能夹死蚊子,她这又是出什么幺蛾子,难不成是想另辟蹊径?以为出言附和随便说两句就能让人改变既定看法?

岑暨下颔微抬,嘴唇几乎抿成一条直线,在一片寂静中率先出声:“凭据呢?”

岑暨习惯性就想双手环胸,奈何刚在尸体上翻弄过,他只能就此作罢,一双漆黑深眸紧盯燕宁,目光冷睨,语气凉凉:“饭能乱吃话可不能乱说,你说他是死于他杀,那证据呢?要是无凭无据胡言乱语,可视为阻挠办案,至少打十个大板。”

岑暨断定燕宁纯属趋炎附势,无非就是听到了他方才的话想借此在众人面前卖弄一二。

这种人他见过太多,只会拾人牙慧,实则脑中空空,说白了就是猪鼻子插大葱,他本该一笑嗤之不加理会,但她今日一而再再而三装模作样实在是叫他看不顺眼,当下也就不再留情面,甚至故意往严重了说,堪称恐吓。

明明方才是他信誓旦旦,现在倒成了第一个发难的,听出岑暨话中恐吓,沈景淮无奈想抚额,暗道明明才这么一会儿功夫,两人话都没说上几句,怎么岑暨就对燕宁如此针对?

不过沈家人向来护短,沈景淮也不例外,既然他在这儿,就断没有看自家亲妹被人欺负的道理,见岑暨有意刁难,沈景淮轻咳了一声,正打算出声维护打圆场,就听那边燕宁已经高声回应:“证据在此。”

嗯?

“每一具尸体都是无声的证言,人会说谎,但尸体不会。”

还打板子?当她是三岁小孩儿这么好吓唬???

燕宁暗中撇嘴,瞥了怔住的岑暨一眼,不慌不忙将她已经观察到的细节娓娓道来:“就从现在能看到的来说,死者头面部有多处创口,颅骨似乎有骨折现象,额部正中鼻根部上方的创口边缘较整齐,创壁较光滑,创角呈撕裂状,但面积不大,也不深,符合高坠特点...”

燕宁略一停顿:“加上方才朱涛大哥说他下去的时候尸体是呈俯卧状的,面部朝下,可推断这些是尸体在坠落井中后与井底碎石等物体作用形成,也就是俗称的冲击伤,这样一来,后脑勺的伤口是下坠时形成的可能性不大。”

没想到燕宁一张口就全是专业术语,有些词汇岑暨甚至都没有听说过,他神情有瞬间的茫然,直到听见一声轻咳,他才骤然回神,然后就对上了一双晶亮杏眼。

跟之前的柔软笑意不同,此时她眼尾微挑,看他的眼神中透着意味深长,虽然什么话都没说,但他就是莫名觉察出了几分嘲讽意味。

岑暨:?

她这是什么意思?

岑暨嘴唇微抿,眉头拢起,神情复杂而微妙,就算初闻陌生词汇有些无措,但跟纯属门外汉的沈景淮等人不同,他到底还是有些功底,结合上下语境略一思索就已通解其意。

俗话说得好,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正因知道她非随口胡诌,所以才更让他感到惊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