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人看着很糙,那是因为他常年在外,风沙不肯给他留体面。久在大自然里的人,很难找出一个细皮嫩肉的。但风沙吹不到人的玲珑心,也吹不瞎透视眼,这人间的喜怒哀乐自然还是能看到的。
“好了。”他站起身来,用手套拍打着膝盖上的残雪,而后戴上。天气太冷了,他讲话呼吸的白雾笼罩着他,将他整个人包装得很热闹。
“谢谢。”曾不野说。
“真不跟我们走啊?”徐远行问。这下仔细打量了一下曾不野。他认识的人大多是热烘烘的人,也有不少寡言的,但行动上都是热心肠,不然他也玩不到一起。曾不野跟他们不一样。
这人很冷,很弱,看起来没有任何生气。但徐远行回顾了与她的几次照面,又觉得她心里憋着一股劲儿。是那种深藏不露的人。
“问你呢?走一段?”徐远行热情邀请她:“出来了就别拘着,都是江湖儿女,走一段就散了,谁也没奔着一直走。你说呢?”徐远行感冒初愈,嗓音好了,但说话还是感觉累。倘若不是感觉曾不野不对劲,他真不想浪费自己的唾沫星子,跟她没完没了地叨叨。
“真不了。谢谢。”曾不野又拒绝。
徐远行就不再多说,他突然伸手拍了拍曾不野肩膀,就像长辈在宽慰小辈:嗐,人生哪有过不去的坎!就是这样的感觉。他拍一下不过瘾似的,又加大力气再拍一巴掌,曾不野差点被他拍地上。
“你要把我脑浆子拍浑了。”曾不野说:“这是什么我不懂的江湖规矩吗?”
“这是告诉你“认清自己、好自为之。”徐远行用手背用力擦了下鼻子,以缓解鼻腔的不适感,接着笑了:“不逗你了,意思是保重。”说完又拍了下她肩膀。
他拍她三次。
一次轻,代表你再想想。
二次重,意思是你要听劝。
三次平常,意思是罢了,你好好保重。
曾不野参透了这“三拍”的意思,就笑了。她这一笑,牙齿发出白光,终于有点人样儿。
徐远行的古道热肠又发作了,问她:“你戴雪镜了吗?”
曾不野摇头。
“准备开夜车的话,戴防远光镜了吗?”
曾不野又摇头。
“牛逼。你什么都不戴,就这么出来了?在这样的鬼天气?”
曾不野点头。
“遇上我们,算你走狗屎运。”徐远行这样说着,去自己车里翻找,找出一副备用墨镜来。他示意曾不野伸手接着,但曾不野没反应过来。徐远行索性直接怼她脸上:“戴着吧啊!”
“谢谢。”曾不野又说:“我想问你一件事,前天晚上,你在一个服务区停下过吗?”
虽然说话声音不一样,但曾不野觉得徐远行的说话风格跟那个男人很像。她想验证一下他们是不是同一个人,如果是,她想把那把昂贵的手电还给他。
“没有啊。”徐远行说:“你半夜在服务区睡觉啊?”
曾不野摇摇头:“那没事了。”然后沉默开来。
徐远行怎会允许这样的沉默呢?他坐到自己车驾驶座上,但车门敞开着,一条腿还踏在地上。按住车台手咪说“距离你们休息服务区35公里的观景台,风景不错,可以集合啊。”
车台里热闹起来,一时之间“哔哔哔“起来。有说收到的、有调侃徐远行休息频繁是身体不行的、有跃跃欲试问他有没有陷车想练练自己绞盘的。
“速度点。”徐远行嘱咐完队友后将手台一丢,朝曾不野摆手:“你过来。”
曾不野似乎慢半拍,过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什么?”
“过来。我给你展示一下,这车该怎么玩儿。”闲着也是闲着,徐远行准备给曾不野普及一下什么叫硬派越野,确切地说:他准备显摆一下自己的车。
曾不野走上前去,看到了徐远行的车。说实话,她第一感觉太复杂了,这让她的心理负担瞬间就变重。徐远行看出她的想法,用颇有深意的语气说:“车开在城市里,无论几点、无论在哪,它都有人,你不会冻死饿死。出了城,就不是这样了。”
他拍拍自己的车台:“看到这家伙了吗?在野外,信号覆盖200公里。遇到点什么事儿,里头叫一声,就可能被回应。这玩意儿可不是为了装酷,这是为了保命。”
“哦。”
徐远行又指着自己车前的支架:“这东西,太方便了。这个,放手机;这个,你应该能看出来,GoPro;这个,手台;这个放pad。出来玩一趟,记录些什么。以后想起来翻出来看看,有意思。”
他对生活充满热忱,放佛日子里的每一天都是除夕夜,热闹、欢畅。
“挺好的。”曾不野说。看了眼时间,知道自己该出发了,她想在这一天开到二连浩特。她没去过二连浩特,听说那里风很大、有很多“恐龙”。
曾焐钦给她雕刻过一个小恐龙。
如果徐远行刚刚仔细看的话,会发现曾不野的车上也不是什么都没摆。在她车的前方空隙里,摆着一组小木雕。其中一个就是曾焐钦雕刻的恐龙。
那是一只翼龙。曾不野喜欢翼龙。曾焐钦雕的翼龙真是栩栩如生,最妙的是那一对翅膀。木刀刻进去,缓抬手,于是就有了凛凛的羽毛,很是威风。
“翼龙能飞,是天空的霸主。”曾焐钦一边雕一边说。
“可惜我叫不野。”
“你的不野,是质而不野的不野。”
曾不野想起这个忽然笑了。
现在你能看出来了吗?曾不野反应慢,思维跳脱,除却她自己的天生性格,还因为药物作用。她这一笑,把徐远行吓住了。他摘下墨镜,要跟曾不野干架似的,眼神带刀:“这么好笑?你跟我说说我这些改装哪个好笑?”
曾不野就捂住了嘴。
徐远行拍她后脑勺一下:“我看你是有点毛病。”
“对,我有病。”曾不野说。
徐远行被她噎住了,有点想打她一顿。也没忍着,又轻拍了她一下,说:“苦大仇深的。”
“我该走了。”曾不野说:“不然就到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