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跟我说的那些话,我全都告诉祖父和父亲了,他们一开始也很震惊,不敢相信,可见我不惜违背武将无召不得擅自回京的禁令也要偷偷跑回去,他们在十一月十九之前做了一番布置,将家中重要的女眷以泡汤泉和礼佛为由,全部提前送出京。”

“十一月十九那日,全家都很紧张,万幸那天我们安全度过了……只是我发现了一件比突然抄家还让我害怕的事。”

江颂宜抬头看向萧秉宁。

日夜兼程赶回庭州,他这一路风餐露宿,显然没吃好也没睡好,此时眼白里拉满了血丝,下巴更是冒出青色的胡渣,整个人看起来沧桑了好几岁。

迎着江颂宜的注视,萧秉宁声音带了几分不易察觉的颤抖:“圣上在布局,从萧家远在江南,不知道隔了几代的旁支下手,想要栽赃萧家纵容他们放印子钱祸害百姓,霸占良田,草菅人命。”

江颂宜一顿,不过片刻,她明白当今圣上这么做的用意。

萧家祖上做了好几代生意,在封侯拜将之前是富可敌国的商贾巨富,如今更是大晟掌盐的皇商。

当今圣上这一脉,从皇太宗开始就没少受萧家的恩惠,可以说当年太宗皇帝能在一众皇子中夺嫡成功,坐上九五之尊的位置,跟萧家砸下大笔银钱支持有分不开的关系。

虽然不知道他现在为何要对萧家下手,想要置萧家于死地,但天下人都知道萧家是圣上的钱袋子,如果随随便便用一个不成文的理由处置了他们,势必会让朝臣不服,百姓寒心。

所以圣上现在开始布局,假以时日计划成熟,就能以“恃宠而嚣”的理由将萧家一网打尽了。

意识到这一点,江颂宜也不由得不寒而栗。

上位者的心是海底的针,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因为什么理由会引起他们忌惮,惹来杀身之祸。

“虽然今年十一月十九什么都没发生,但我和祖父,父亲已经知道圣上起了要处置萧家的心思,不是今年十一月,也有可能是明年的十一月。”萧秉宁说到这里,突然捂住脸,疲惫又无助地叹了口气,“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明明以前他是那么慈爱的长辈……

我们是亲人,他是我的姑父,小时候我时常进皇宫和皇子们玩儿,他政事繁忙,但看到我进宫依然会陪我玩蹴鞠……他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江颂宜沉默许久,突然说:“也许他不是突然变成这样,他一直都是这样的人,只是以前萧家有利用价值,他乐意哄着你们,如今不再需要萧家,或者是萧家挡了他的路,所以他要露出真面目了。”

萧秉宁一愣,立刻抬头看向江颂宜。

“秦家和我家不就是前车之鉴吗?”江颂宜讽刺地扯了扯嘴角,“要说最可怜的还数秦家,我家至少还担了个祖父和父亲贻误战机的罪名,全家流放,秦家完全是扣上莫须有的罪名,全族的男子都被杀了,秦家女眷现在还在教坊司里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

萧秉宁:“……”

他垂下头,一时间没有说话。

一时间,书房安静到只有窗外风吹过树梢发出的沙沙声。

半晌,江颂宜问:“既然你们已经知道这件事,现在有什么打算?”

“祖父打算回江南老家,看着族中的子弟,父亲也准备卸下在朝中的官职,至于我……”萧秉宁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父亲让我自断一臂。”

第225章 难民

江颂宜一怔。

武将断臂,等同自断前程。

而且以眼下的医疗条件,断臂后极难医治,这种残疾有可能会跟随萧秉宁一生。

萧家想用示弱和退让为全族换取活路。

皇权大过天的年代,江颂宜能理解他们保守的做法。

她放下毛笔,将药方往萧秉宁跟前推了推,起身道:“那我祝你们成功。”

说完,她转身离开。

走到门口,萧秉宁叫住她:“江姑娘。”

江颂宜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

萧秉宁起身,对她郑重其事地拱手行礼:“多谢。”

从萧家出来,江颂宜骑着马往城外走去。

冬日寒风扑面,她披风下穿着厚厚的保暖内衣和羽绒内胆也依旧觉得冰冷刺骨。

萧家和萧秉宁会做出这样的决定,她并不意外。

一方面,活在皇权下,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是要忠于君主,萧家对皇权的畏惧和敬重早已深入骨髓。

另一方面,那位高高在上的天子是萧家的亲人。

因为是亲人,所以萧家心存侥幸,觉得只要自己退让和妥协,晟帝会心软,会放过他们。

萧秉宁是何等聪明的一个人,江颂宜不知道他有没有考虑过,萧家经营了那么多年的庞大家业,以及在朝中盘根错节的人脉和势力,要在一年内撤下,动静自然小不了。

一旦让晟帝嗅到风声,发现他们的小动作,以晟帝多疑的性子,说不定会为了防止他们反抗,连理由都不找了直接对他们下手。

江颂宜经历过祖父和父亲战死,江家被抄一系列事,深知皇位上那位当权者心肠有多硬,手段有多狠。

她不啻于用最大的恶意去揣测晟帝。

可这些话她没法告诉萧秉宁,该说的不该说的她都已经说了,为了提醒萧秉宁,她已经说了很多大逆不道的话。

再说下去就越界了。

就这样吧江颂宜想,她打算跟萧秉宁保持距离,免得将来萧家真的遭遇不测会牵连到自己。

那天过后,江颂宜的生活恢复平静。

转眼到了年底。

今年的庭州入冬后只下了一场大雪,过后天气愈发干冷,却始终不见下雪。

在滴水成冰的寒冷中,春节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