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清徵失魂落魄地回到荒庙。
她浑身湿透,像只落汤鸡,正想施法烘干自己的衣衫,再上前去抱着莫绛雪,却见莫绛雪已经睁开了眼睛,倚靠在一根柱子边,安静地望向她。
她笑了一笑,眼眶却还是通红的:“师尊,你终于醒了,好一点了吗?”
莫绛雪点头:“好多了。”又道,“我有点冷,你过来。”
谢清徵运转灵力,烘干了自己的衣裳,走过去,跪坐在她身边:“我给你挡风。我给点火。”说着,又点燃了一道长明符,放在香炉中。
跳跃的火光将她脸上的泪痕映照得格外清晰,莫绛雪抬手替她擦拭,轻声问她:“做什么哭得这么伤心?”
人就是矫情,若无人安慰,反倒不觉得怎么样;若有人安慰上一两句,委屈不减反增,七分难过也会变成十分。
何况,师尊今日的语气分外温柔。她无法克制地怦然心动,她想要远离,想要保持距离,却沉溺在这份温柔中,不舍得抽身离去。
就这一次,她想,任由自己放肆一次。
她牵过师尊的手,脸颊在手背上亲昵地蹭了蹭。
师尊的手背冰凉柔滑,手指却因常年抚琴的缘故带着一层薄薄的茧。
莫绛雪没有抽回自己的手,看着谢清徵,问她:“谢宗主欺负你了?”
谢清徵没有回答,目光哀伤,问:“你可不可以抱一抱我?”
莫绛雪犹豫片刻,微微张开怀抱。
谢清徵笑了一笑,轻轻拥上去,温暖的身子与冰冷的躯体相贴。
她环住师尊的腰,躲在师尊的怀抱中,就像淋雨的鸟躲到了屋檐下,轻声道:“你对我的好最纯粹。”
她将谢幽客的话语,一字一句复述给师尊听。
??[50]此情(五)
*
荒庙外的雨时大时小,雨声时而哗啦,时而淅沥,始终不停。
庙中供着的佛像慈眉善目,悲悯众生。
莫绛雪倚坐在大殿的木柱旁,谢清徵依偎在她的怀中,娓娓道来。
莫绛雪听完,摸了摸谢清徵的脑袋,一针见血指出:“有些事情你自己都还没想起来,一切都只是谢宗主的转述、谢宗主的个人评价。”
谢清徵道:“可是,万一她说的都是真的呢?”
莫绛雪淡然道:“论迹不论心。不管浮筠前辈的初衷是什么,她给予了你第二次生命,抚育你七年,死前还将你托付给那些鬼魂。其实,她所做的,和母亲也没多大分别,对吗?”
谢清徵想了想,眨眼道:“师尊,你说得很对。”
如果谢幽客所说的是真的,那她被谢氏的师姐妹救了两次,一次是在路边,被谢幽客捡了回来;一次是死后,被谢浮筠渡了一半的血脉,用炼婴术复活了过来。
不管如何,她们两个于她是有恩的。
谢清徵淡淡一笑:“师尊,这么一想,我还真是命不该绝,每次濒临绝境,都能遇到贵人相助,我何德何能?”
从前是谢幽客和谢浮筠,还有温家村的那些人,如今是莫绛雪。
莫绛雪也淡淡一笑:“从你嘴里能听到我说错了什么吗?”
谢清徵:“不能。”
就算错了,她也会觉得是对的。
莫绛雪道:“你这是偏信,盲从。”
就偏信,就盲从了。谢清徵但笑不语,紧紧环抱着莫绛雪。
没有任何旖旎的念头,她只想躲在一个令人安心的怀抱中,遮风避雨,抚平思绪。
她今日同师尊说了很多很多,唯独隐瞒了谢幽客那句“你是异数,三山无姓,鬼关无名,你本不该存活于世的,你的命只有这一次,要是死了,没办法再入轮回投胎。”
她学会有目的地隐瞒了,不再事事赤诚直白地告诉师尊。
她只能活这一次。修道之人寿元皆有定数,将来等待她的,要么是飞升成仙,要么是死后永世为魂,当然,也可能是魂飞魄散。
她怕将这件事告诉了师尊,师尊会不同意将诅咒转移到她的身上。
她伸手摸了摸腰间的烟雨箫,心想:“一蓑烟雨任平生,管它将来如何?我先过好当下。”
她这人有些记好不记坏,也不知这份乐观,是随了谁?
谢清徵又轻声问莫绛雪:“师尊,你这次诅咒反噬,是因为这些天灵力消耗得太多吗?”
莫绛雪道:“或许是吧。”
前些天与天权山庄的四大护法交战,之后又与十方域的人交战,昨晚还结阵破除幻境,救姒梨的魂魄。一桩桩事情下来,身体消耗了不少灵力。
若是换作从前,她闭关修炼一两个月就能修炼回来,但如今的修为非但停滞不前,甚至可以说是,逆水行舟,不进反退。
谢清徵轻轻叹息,心疼、怜惜、亏欠,种种情绪杂糅在心头。她想到五年前的师尊,在天权山庄有一日连败九十七名高手的辉煌战绩,如今断魂咒缠身,只要短时间内消耗过大,就会压制不住体内的毒性,虚弱成这个模样。
她想说一声“我们以后不管这些事情了好不好”,可最后,她什么都没说。
她知道师尊是个怎样的人。
师尊和云庄主只打过两三次照面,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情谊,师尊却愿意为了这份情谊,做这许多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