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了灯,好一会儿,陆铭听到怀里的人忽然道:“我要是死了,你会伤心……”顿了顿,顾澜才说完,“伤心多久?”
陆铭品味着那个停顿,揭穿了他,“你是想问我会伤心吗?”
顾澜没说话,只是搂着陆铭的胳膊更紧了。陆铭感觉顾澜在自己的怀中抬起头,无光也能感受到他的目光。陆铭认真想了想这个问题,却没有答案,“我不知道多久,澜澜,我早就习惯失去,但是大概我的余生每一天我都会想起你吧。”
顾澜想,如果是我的话,我会像男主一样,跟你离开。
但是这种好像在比较爱的多少一般的话,顾澜也没有说出口。现在的生活已经足够了。顾澜在陆铭的胸口蹭蹭,“好困,睡了。”
只是偶尔会觉得有点遗憾吧。
次日雨停,陆铭带着顾澜上山去给爷爷扫墓,路上遇到纸扎铺子,顾澜看陆铭脚步不停,好奇问道:“不买点纸钱吗?”
陆铭摇摇头,说出了让顾澜大吃一惊的话,“我从来没买过。”
顾澜差点以为这是什么自己不知道的风俗,在确定不是之后,顾澜还是去买了纸扎纸钱,又买了一束白菊抱在怀里。陆铭拎着一堆金银,找到了路径,他看顾澜好奇,说起原因。
“我以前也会觉得,人死了或许还在,去坟前跟过世的人说说话、烧烧纸可能也有必要。所以我爷爷快过世的时候,我给他定了道场,约了吹鼓手,选了好坟地。后来他闭眼,是我陪着去火化的,我去挑选了骨灰摊子,选了个爷爷会喜欢的花纹,想着住着也能舒服一些。”
顾澜出神地听着,陆铭想起那时的情景,觉得释然,却又悲伤。
“去领骨灰的时候,我就站在屋子门口,那个师傅接了骨灰坛子去接骨灰,突然说,‘这个罐子口儿太小’,我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他就把骨灰倒进了一个机器里,我没反应过来,机器嗡嗡一阵响,是金属刀刃切割硬物的声音,我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那是粉碎骨头的机器。”
陆铭比划了一下,“就像家里用的破壁机。那一刻我关于死亡的所有幻想都归于现实,死亡就是结束,没有任何其它的可能。无论是去坟前聊天还是烧纸,不过是给活人的思念一个宣泄的出口,只有旧的情绪走了,人才能再往前走。”
说话间,两人到了一座坟前,陆铭把墓前的杂草清除了,整出一块空地烧纸。他的动作干净利落,像平时去切个水果或是签个文件一样,没有什么太多的情绪起伏,陆铭的眼中只有稳定不变的怀念。
顾澜忽然觉得他不应该来这里的。
陆铭说得对,烧纸或者去坟前聊天,只是给活人的宣泄。陆铭不相信,他的情绪就一直背负着,只是伪装地很好。旁人面对爱的人过世,无论是哭闹或者是轻声,那都是一个很快的结果,陆铭的痛看似不多,却是心底绵延一生的雨。顾澜想起陆铭昨夜的话,方才知晓那是一生的深情。
顾澜拆开了一大袋的纸扎家具开始烧,金银色的轿车、衣柜、电视等被火苗吞噬,顾澜忽然开口:“爷爷,陆铭找了个很爱他的伴侣,想要跟他过一辈子的那种,陆铭很高兴。”
陆铭诧异地看了顾澜一眼,又很快收回了视线。他知道,顾澜习惯于于坟前和过世的家人沟通一些事情,否则他也无法度过那几年。
“他现在开了新公司,今年名声大噪,圈内人都知道陆总,他现在是个能独当一面的男人了。”
“他工作有时候很累,但是想到有在意的人,就又能坚持下去。”
“他和陆慧也重聚了,陆慧身体也好了,还交了一个特别好的男朋友。”
“他上个月去体检,身体什么的都很好,体脂有点低,不过健身的话是这样的。”
“他还有一个很好的朋友叫吴越,是他的合伙人,就是对工作的事情不太感兴趣,但是陆铭还是很感谢他。”
“他还养了两条狗,很可爱,它们一定很喜欢这里的环境。”
陆铭拨弄了一下纸扎,烧出来的灰色纸片顺着风飞起。无论他相不相信人死后有灵,顾澜都在替他诉说他这些年。就像陆铭认为的,很多话说出来,不过是为活人。
顾澜忽然揪住陆铭拿着的小棍,道:“我想不起来了,还有什么吗?”
陆铭沉默了很久,他好似回到了很多年前。那是新坟的土刚刚掩埋,镇上帮忙的人全部散去,悲凉的唢呐音乐尚且缭绕在山风之中,陆铭的身边却只剩下孤坟一座,那是陆铭就开始思念他的爷爷。青年陆铭的嘴唇张了几次,最终败在冰冷的石碑上。他知道从今天开始,他的那些情感与话语,不再有地方可以诉说了,不再有人能听到了。
于是他便把那些话都埋在了心里。
旁人见他继续生活,却不知那些情感从未离开。
顾澜却掘开了他。
又是这座坟,还是那些山风,但那些话与情感却有人接受了。
陆铭停止了拨弄火苗的手,看着墓碑上的照片许久,才开口道:“他还曾孤独,日夜思念亲人却无处诉说。毕业时压力好大,第一次因为别人搞砸了公司的单子,觉得很委屈。慧慧生病时,他彻夜睡不着觉,甚至寄希望于虚幻的神佛;慧慧那么快得到捐赠,他恨顾澜,也感激他……现在一切都很好,他很开心,很幸福,但他还是很想念他的爷爷。”
陆铭说着,声音一如往常,眼底却泛起热来。即为思念,又为孤独背负多年的情感有了一同承担的人。
第60章
顾澜看到了陆铭无坚不摧的外表下,细密的小小的伤痕。那是陆铭的经历给他留下的擦伤,伤口细微,陆铭总觉得不必治疗,那些伤口也确实不会影响他的生活,只是日积月累,总会在不经意的时刻用绵延不断的疼痛让他不得安宁。
顾澜放下手里的东西,微微站起身,把陆铭抱在了怀里。他的额头贴着陆铭的头顶,轻轻地道:“陆铭,你辛苦了,你也好厉害。”
就像陆铭曾对顾澜所做的那样,给他的每一道小伤口涂上药,细心地照料。以后他的每一道小伤口,也会有人呵护了。
陆铭到底是情绪内敛惯了,眼底的温热很快就消散,转移到了心底。他转头看着爷爷的照片,在心里轻轻地告别。爷爷不会听见,但是他自己知道,他要启程进入新的生活。
“好了,”陆铭推开顾澜,“山上冷,把这些烧完就下去吧。”
顾澜还有些恋恋不舍,被推开以后又凑上来抱了一下陆铭,才跟他肩并肩地把买来的纸扎都烧了。两人都确定火苗熄灭了才下山,手都已经冻得冰凉,顾澜就握着陆铭的手塞进了自己的大衣口袋里。陆铭对这样的特殊照顾有些好笑,却也享受,他在顾澜的口袋里勾住了他的手指。
镇子太小,没什么好逛的,两人下山的时候还赶了个晚集,顾澜看陆铭花五块钱买了两斤葡萄,走了很远还把葡萄拎出来看,断定这葡萄一定有特别之处。陆铭给他剥了一个,塞进他嘴里。
“这里就是这样的,物价低,环境封闭。”陆铭擦干净手指。
葡萄甜甜的,跟平时的葡萄也没有太大的区别。从这串葡萄上,顾澜似乎更能贴近陆铭的过去,他们的成长环境截然不同。
下午两人就雇车去了市里,先去了陆铭小时候常去的那家动物园。那里的外墙已经有很多破损,看得出来多年未修缮,但是里面的笼舍却是新的,动物的状态也很好。两人走到猴舍,就坐在那里跟猴子分葡萄吃,顾澜给猴子剥葡萄,陆铭给顾澜剥。
顾澜看着吃的高兴的猴子,有点遗憾,“可惜这里现在不能再有大熊猫了。”
陆铭被他说的也有些遗憾,估计现在连熊猫馆都被翻新给别的动物用了。
一串葡萄被吃完了,顾澜对着还等着的猴子摆摆手,“葡萄太甜了,今天就吃一串吧?还想吃的话,让饲养员明天给你们再买。”
正说着,忽然“嘶”一声,陆铭抬头就看到小猴子隔着栏杆扒拉顾澜的头发,揪住了一小撮。顾澜有点害怕,感觉猴子的手指头在自己的头皮上划来划去,不敢动,向陆铭求。陆铭刚要去把小猴子的手拿开,就看到小猴子在顾澜的头上做了一个抓取的姿势。陆铭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