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表情是那样的鲜活,一个十九岁的灵魂几乎要挣脱躯壳。

陆铭却恍惚了一瞬,想,倘若是二十六岁的顾澜,那个冷漠高傲的顾澜,显出这样的神态,该会是什么样子的呢?

他正想着,忽然感觉眼前一黑,一双柔软的手捂住了他的眼睛,不让他看见对面。顾澜的声音中透出浓厚的羞窘:“这是你大二时,参加校篮球赛时喝的水,瓶子被我带回来了。”

陆铭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坏了,或者根本没有醒。

可是那个顾澜仍然在说话。

“我大一军训的时候就见过你,那天崴了脚,教官让我自己去医院,你来我们学校找人,过路的时候背我去校医院。”

顾澜还在一一说着自己记得的东西,什么荣誉栏里陆铭的嘉奖啦,陆铭在社团义卖活动中制作的手工啦,更离谱的是,这里居然还藏着一个小的奖杯!陆铭记得那个奖杯是被学校放在了荣誉展览室中的。听了顾澜的话,陆铭才知道两人在他不记得的时候,竟有过不少交集。

顾澜说完了,仿佛已经论证完了自己已经未来的自己,一定是因为爱情才结婚的,他绝不可能是陆铭说的那种机器人。离婚一定是陆铭的错!

陆铭没有理他,他看到盒子里放着一张卡片,是他们两的婚宴请柬,他没想到顾澜会藏着一张。那请柬被一根丝带扣着,陆铭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要不要打开。虽然眼前也是顾澜,却不是珍藏这张请柬的顾澜,陆铭觉得自己在偷窥别人的隐私虽然对比之下,这个请柬的主人好似更过分。

顾澜却等不了,自己抢过请柬打开,与他们想的内容都不同,请柬内是顾澜熟悉的字迹。

“不管怎么样,我还是想和陆铭结婚。”

这个顾澜茫然地看着陆铭,“什么叫不管怎么样?哪样了?”

陆铭比他还要茫然。

他了解顾澜吗?不,现在他无法这么笃定了。

陆铭本以为顾澜是一本被他读完的书,但现在这本书又忽然产生在他面前跳来跳去,主动打开了内页,陆铭不得不对这本书产生了一点兴趣。或许顾澜19岁的时候,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真的喜欢过自己。那么二十六岁的顾澜呢?

陆铭合上盒子,“太晚了,你要是不困就去看会儿电视。”

他要想想。

顾澜被他敷衍,不太高兴,但是他今天情绪大起大落,心里疲惫,便回主卧去睡了。陆铭过了会儿去一看,发现顾澜已经睡着了,眼角还带着泪痕,枕边手机亮着,界面是顾家三人车祸的新闻界面。

陆铭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可怜起顾澜来。他叹了口气,替顾澜关掉手机,暗灭了灯,去书房睡了。

陆铭眯了会儿,天就亮了。律师给他打来电话,问要不要陪同去民政局,陆铭拒绝了。

挂了电话,陆铭揉着酸疼的后颈,去主卧叫人。想到昨晚那个顾澜的样子,陆铭还以为他会多睡会儿,黯然伤神,谁知推开门看到的却是一个拿着镜子冷若冰霜的顾澜就是眼睛有点肿。大概是陆铭离开后,顾澜又一个人偷偷哭了很久。

根本不需要别的提醒,陆铭就意识到,这才是和自己结婚的人。

顾澜的声音透着股克制的刻薄:“还没离婚,就迫不及待去睡书房。”说着,还嗤笑一声。

陆铭的神经也不由自主地绷紧了,露出了假笑:“毕竟澜澜都学会下药了……说到这里,澜澜昨晚睡得香吗?我看安睡效果很好啊。”

顾澜的手捏紧了镜子。

陆铭体贴地道:“既然你醒了,我去做早餐,吃好了我们去民政局。今天吃三文鱼三明治和鲜榨橙汁可以吗?”

顾澜站起身,也冷淡起来。

“最后一天,不用你假惺惺了。现在就走。”

顾澜换了衣服,陆铭拿上结婚证,两人到了地库,司机已经守在了那里。陆铭开了后座的车门,顾澜却是看也不看,自己坐上了副驾。

因为昨晚顾澜的暴露,陆铭现在看顾澜这冷若冰霜的样子,倒是能品出点别的意思来。他笑了笑,也不计较,自己坐在了司机的后面。他这幅看似包容,实则是不想沟通的样子,让顾澜更难受了。

早上有些堵车,车速不算快,陆铭开惯了车,坐在后面有些走神。后视镜里,早晨的阳光落在顾澜雪白的脸上,眼角的红色小痣殷红地有些刺目。车经过一片梧桐绿化带时,光斑晃在脸上,顾澜下意识地躲了一下。

一些沉睡的记忆忽然在陆铭的脑海中苏醒。

他想起来自己在大二那年,确实帮助过一个学弟。

那天阳光太刺眼,学弟又比自己矮很多,他都没看清楚学弟长什么样。他提出背学弟去医务室的时候,学弟忽然很不好意思地捂住了自己的脸,只用一双乌黑的眼睛可怜地看着陆铭。

“太谢谢你了同学!我真的走不动了。就是……不好意思……能不能麻烦你用抱的啊?”

陆铭虽然觉得莫名其妙,但是这个小同学看着也不像是什么奇怪的变态,或许有什么难言之隐。幸好两人体型差了不少,陆铭一路把人抱到医务室,顾澜还捂着脸,瓮声瓮气地道谢。

陆铭帮了人就走了,却不知顾澜在那个夏天终于体会到了暗恋的滋味。

陆铭很快忘记了那天的小插曲,只是那个学弟仰头靠在自己怀中是,那可小红痣戳在乌黑的鸦羽下,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藏在了他的记忆中。

陆铭忽然开口:“顾澜,你军训那次,为什杉-越么让我抱着你?”

顾澜像是被什么刺中,蓦地睁大了眼,透过后视镜,直视着陆铭。

两人不互相让,忽然司机长鸣喇叭,吓了两人一跳。那左侧忽然一辆宝马加塞过来,眼看就要撞上,司机边打方向盘边踩刹车。顾澜在副驾驶,忽然侧身过去握住了方向盘。

本来要右转的车,被顾澜往左打到了底。车不轻不重,撞上了前车的车屁股,副驾驶的安全气囊弹了出来。

前车的人下来,气急败坏地拍着车窗,顾澜喘了口气,定了定神,幸好这次没有伤上加伤。

司机下车和前车的人交谈去了,车内只剩下顾澜和陆铭。他们两的话题还停留在刚才。

顾澜好像猝不及防,被人戳中软肋似的。

“你怎么知道那是我?”顿了顿,顾澜才问,“你问那个干什么?”

陆铭没说话,他这么突然提起这件事,顾澜似乎一点回忆的时间都不需要,这证明他一直记得这件事。

陆铭的视线落在顾澜还放在方形盘上的手,修长的手指在微微地颤抖。

陆铭的视线沉沉地,笑了一笑,声音带了点哄骗:“你刚才又为什么,把方向盘往左打半圈呢?”

刚才要撞车前,司机踩刹车的同时,把方向盘往左打了半圈那会让副驾驶位的人更危险,但是能更好的保护坐在左侧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