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算不得皇帝的亲娘,你现在也有自己的亲婆婆了,所以我杵在这里越发碍你们两口子的眼了,是不是?”

“母亲!”

婠婠眼眶泛红,微有湿润,“我和麟舟从未这般想过!母亲如何说这样的话?”

太后扔掉自己手中方才拿着梳发的木梳,懒懒坐回榻上,鼻子里哼出一声气来。

“我这个人,纵使千般万般的不是,可是待我的儿女儿孙,一颗心都是真的。你,璟宗,聿儿,阿鸾,还有璟宗的柔宁、实儿、章儿,我都费尽心机替你们思量谋划,我做错什么了没有?”

“我给柔宁找了个一个好夫家,满朝文武都说卫家好,从未有人挑出卫巽半分的不是,为什么你们一个个都容不得?为什么你们都要忤逆我?我哪一处替柔宁想的不是了?哪一处?!”

婠婠垂首道:“母亲,母亲待我们的养育之恩,我们永生永世难以回报……”

太后当然没有做错过什么。

她给柔宁选择的未婚夫,也的确是在可供挑选的范围之内,他们可以找到的最好而最合适的人选了。

可是

可是柔宁不喜欢这个人。

柔宁不喜欢啊。

婠婠沉静了许久,才试探性地开口向母亲解释道:

“母亲看得比我们多,思量得也比我们远,所以为儿孙考虑的都是最有道理的。只是我看……唯独一桩不大如意的,就是柔宁和卫家的那个孩子恐怕没有眼缘缘分,这”

“荒谬!”

太后毫不留情地斥她,

“我还没过问你,你安的是什么心,要背着我千方百计地把那个胡种引来去见柔宁?卫巽和柔宁没有眼缘,难道他就有了?

柔宁不是你们的亲生女儿,所以你和皇帝就对她的终身大事不放在心上!我只问你们,你们两人亲生的阿鸾,来日你们就愿意把她和外头的这些胡种牵扯到一起么!”

婠婠的眼泪顿时抑制不住地流了下来,多少年来,她何曾遭遇过这样毫不留情的责骂和羞辱?

来自长辈的这样的斥骂,对一个年轻为人妇的女子来说,是极为耻辱和难以接受的。

她委屈得心尖都在发颤,只能慌忙用衣袖拭去泪珠,沉默地跪伏在地上,不再开口说话。

直到退出了懿宁殿,被晏珽宗拥入怀中安慰哄劝时她才终于抑制不住地声声哭泣起来。

*

这一年五月初九,在皇帝的圣寿之日,皇帝下旨,以奉皇太后之命,册封卫氏子卫巽为驸马都尉,于是年九月初完婚。

而镇西王璟宗夫妇则趁机也在京中多逗留几个月,直到爱女完婚之后再回到封地就藩。

世人皆知卫状元是太后亲自挑选的孙女婿,而且士大夫阶层的文官们是乐意看到文人得娶帝姬、成为皇亲的,这无疑也是在提高他们整个群体的身份,久而久之即可形成一种“只有我们这种人才配娶帝姬”的成俗,也是抬高所有文人的身价。

是以,这桩婚事极为惹人称赞。

金童玉女,郎才女貌,不过如此罢了。

卫巽因此可以时常出入禁宫之内,有时替皇太子和镇西王的两个儿子一起讲讲功课,和自己来日的两个小舅子们相处的也是极为融洽。

世子实和靖国公章都很喜欢这个准姐夫。

他风光无限,已经是整个卫氏家族的荣耀。

却偏偏没有得到崇清帝姬的半点青眼。

六月初的某一日,卫巽从皇太子的甲乾殿中出来,路过一处水榭时,竟然在曲折的长廊上瞥见了崇清帝姬的身影。

他知道帝姬大约有话要和他说,小心地避开周遭宫人的视线,疾步走到帝姬身边。

柔宁背对着他,甚至都不曾正眼看他一眼,只是百无聊赖地撒着手里的鱼食。

“成婚之后,你可以随意纳妾生子。你有宠姬爱妾,只要你告诉我一声,我也可以向祖母、皇后叔母她们那里给你的妾室求来诰命。我并不是不能容人的主子。”

这是柔宁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你知道我与你并无什么情分,我也不想和你做什么夫妻。只是我是祖母养大的,不能不听从祖母的吩咐以孝顺祖母。”

崇清帝姬搁下了手中的鱼食碗,

“婚后,你不论做什么我都不会过问。我虽占了你正妻的名分,可你日后心爱的其他女子一样可以照常接入公主府里生活,我还会为她求来诰命,好好待她,不会让她受了委屈。

你日后的庶子庶女,我也一样视如己出,悉心爱护。孩子们的前程,我这个嫡母也会放在心上,与你一起谋划。”

“同样,你占了我夫君的位子……我也希望你可以,识相知足。”

识相知足。

他要识相什么?

他该知足什么?

在他被赐婚之后满心欢喜地等待着自己和她的大婚时,她却给了他这样冷漠至极的“关照”。

崇清帝姬轻飘飘扔出来的四个字,落在卫巽的耳中,却无异于是一声惊雷贯耳,震得他整个人久久说不出话来。

于是许久的静默之后,卫巽也是冷笑连连,尖锐地反问她:

“殿下要我识相什么?要我知足什么?殿下不愿与我做夫妻,所以我该又聋又瞎,婚后不该妨了殿下。”

“那么殿下究竟又想做什么呢?您想要做什么,才要我这样又聋又瞎,方便您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