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缓缓侧首望向晏珽宗:“陛下,刘卿家等人究竟向您上了什么书进了什么言,让您如此发怒?可是可是关系到妾微薄之身?”
婠婠退后两步,再度跪下,广袖合拢至胸前向他再拜下去:“求陛下允许妾僭越一回,让妾看看惹了陛下不悦的奏疏。”
晏珽宗几近崩溃:“皇后,你回去休息吧,什么不中听的话何必过你的目!”
程酂跪爬着捡起方才被晏珽宗丢飞到一边、断成了两截的奏疏,递到了婠婠面前:“奸佞小人之言,娘娘便是要看,也不必入心。臣等皆知此为诽谤娘娘之言。”
晏珽宗上来就要抢,可是婠婠拦住了他。
她缓慢而又坚定地打开了这几张纸,一边看一边一字一句地念了出来。
“……臣伏闻自古圣明君王不专宠、不偏爱。专宠生妖妃,偏爱滋外戚。帝王选皇后一人,上侍父母,下统六宫,贤良之妻也。选六宫嫔妃,平衡专宠,绵延子嗣之用也。今陛下以思悼幼妹之故,不闻贤良淑德,专以容色媚态取人,故纳陶氏女为后,臣私以为极不妥。
敢问陛下,陛下所娶者,竟是幼妹?竟是妻子?竟亦妹亦妻者?”
婠婠的声音并不大,但足以让大殿内的每一个人都听得到她的声音。
越读下去,她的声音越发颤抖起来,胸口绞痛不止。
这个人说的话极尽刻薄之能。
他骂皇帝以色取人,就因为陶沁婉长得漂亮又像他妹妹,所以他不问陶沁婉的品德性格就直接娶她为皇后。
他尖酸地质问皇帝,敢问皇帝你娶了这么一个和你妹妹一模一样的女人回来,你是拿她当妹妹,还是拿她当妻子呢?
或是又拿她当亲妹妹、又拿她当自己的女人?
这是一直以来婠婠都极害怕被人提起的事情,但是今天,有人明目张胆地指了出来。
她无从反驳。
晏珽宗满目愁容愤怒和焦急,就要夺过婠婠手中的奏疏,可是婠婠以一种哀求的眼神看着他,她想把它看完。
后面的话更难听,但是婠婠继续念了下去。
“……陈阿娇以汉武帝表姐之亲,跋扈于后宫、妒忌天下女子,以至六宫无宠,武帝险至绝嗣之地。今陶氏亦陛下表亲,上赖太后庇佑,下有荆公府依仗,专宠骄横更甚于陈后。自陶后入主中宫,数月无闻身孕,更不见其劝谏陛下亲近六宫女子,选秀之事屡屡搁置,焉知非有枕畔之风!”
婠婠看向他们,眼角几乎缀着泪,喃喃地道:“本宫哪里骄横跋扈了?”
被踹飞的那个刘卿反唇相讥:“当今皇后身为子妇,坤宁殿每月用度却备胜于皇太后居椒房殿时的份例。可不是跋扈奢侈?”
眼前一阵漆黑,婠婠艰难地立住了自己的身子,才没让自己的脊背弯了下去。
“陛下给予本宫每月的月俸,的确是本朝开国以来的头一份,陛下赏赐,本宫不敢不从,可是本宫从未用完过。
诸位有所怀疑者,本宫现在就命人去将坤宁殿中每月的开支账目取来与你们看,但看本宫和皇太后、朱皇后乃至太祖皇后她们做皇后时的用度,究竟可有奢靡浪费的!”
她字字如泣,委屈却难言。
晏珽宗冷眼看着婠婠执意要在这里忍受这些贱人的冷嘲热讽,忽地暴喝了一声:“来人!现在就把这些人全都给孤拖出去乱棍打死!谁准他们胆敢在这里羞辱孤的皇后!”
婠婠回首又要面对几乎发狂的晏珽宗,忽地直接拔下了自己鬓间的一根金簪,抵在了脖颈间。
“臣妾求陛下三思!陛下若因臣妾之故施刑于国臣,臣妾无颜见祖宗,宁愿以死谢罪!”
满殿哗然。
晏珽宗眸中一片赤红,震惊地看着婠婠。
婠婠忽觉腰腹间有阵痛传来,身下似乎也丝丝地沁出了血。
可是今天明明不是她的经期。
第167章 | 0167 163:有孕
其实今天这桩事,也的确算不上是什么大事。
天下人永远都不会是彻彻底底的一张嘴一条舌头,说出一模一样的话来。做皇帝就是要做好被人挑刺啰嗦的心理准备。
而且历朝历代也总是不缺这种一根筋的直肠子,什么话都敢扯到皇帝面前来说。按照常规状态,当皇帝的一项决策得到了大半数之上朝臣的附和追随,他们一般也懒得去管少部分持有异议者的喋喋不休,权当给自己留一个宽容大度的好名声。
哪怕是几十年前,婠婠的父亲要娶她母亲做皇后的时候,尽管满朝文武无有较大的异议,也还是有一些人在嘀咕其实某家某家的千金更好,这是很正常的。不过这种细枝末节的声音,上位者们很少愿意花时间去在乎,就像一阵风,随它过去也就罢了。
谁知道当今的皇帝却不一样。
若是一不小心触碰到他的逆鳞,他就当场变成阎王似的,恨不得提刀剐人。
今天的这场纷争便是由此而来。
晏珽宗下午时候正翻着臣下上的劄子们看,刘某人与其他几名文臣们联名上书的这份奏劄就在这个档口刺到了他心窝上。
他们觉得当今皇后并不贤良,将弹劾的矛头对准了居于中宫的国母。起先皇帝娶她,他们也觉得若是这位皇后可以代替皇帝孝顺太后,讨太后欢心,顺带缓和皇帝与他生母之间的关系,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可是几个月下来,皇帝与太后之间的关系虽然缓和向好了,皇后也的确做到了一个孝顺儿媳该做到的一切,另一桩事又惹得他们不满了。
因为皇后受到的专宠太过。和她在一起后,他们明眼都能看见皇帝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从前的皇帝不近女色,做皇子做亲王的时候就没听说过他身边有哪个侍奉的宠姬美妾,一度让人怀疑他是否是由隐疾。
而且皇帝过去一直推脱婚事,直到如今的年纪,膝下还没有子嗣。
陶沁婉一进宫,皇帝却立马沉溺在了她的温柔乡中无法自拔。哪怕宫里的消息瞒得再言,宫外的人还是能知道,自打新君的皇后入宫,皇帝除了在她身边之外,别的女人一概入不了他的眼。
这位过去十六年中一贯不声不响的皇后,她究竟是何等了得的手段?
加之那日奉极殿立遗诏的事情,消息灵通的世家也多半是听到些风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