婠婠只是在心中稍微想象了一下这个画面,心下就五味杂陈、百般苦涩难言,让她欲泣欲啼,生死两难。
不过这些情绪她都没有表现在母亲面前,留给母亲的只有一个“好”字。
母亲了然,“既如此,择日也不如撞日,我看今天这个喜日子就很不错。知滢我已派人接进宫来教导打扮过了,等今儿晚上的宫宴后……”
正说话间,太后同婠婠交代好了一切,却见皇帝正独自一人肃立在宝庆殿外连廊的一颗合欢树下。
不知在这里等了多久。
他是在等着婠婠,要同婠婠一起进去。
见婠婠陪着太后过来,他躬身先恭敬地从太后见了礼问安,起身后,那道灼热而卑微的视线一刻也不曾离过婠婠的身上。
晏珽宗忐忑地向婠婠伸出了手。
婠婠没有看他,慢吞吞地将自己的手交到了他的掌心里。
冷漠俊美的皇帝面上这才有了冰雪消融般的笑意,万分珍惜地牵着自己皇后的手步入了宝庆殿中。
不必多说,由婠婠花费了无数心思精心布置地这场宫宴,虽不曾在金银上过多铺张浪费,可亦分外别出心裁,雅致横生。
祖制,皇帝与皇后大多数情况下是不得同桌共食的,因为皇帝的桌案和规制,必须是独占万万人之上的奢侈隆重,即便是他的皇后也不可以同他共享。
不过今日是例外。
皇后交由内司省的批文上要求帝后分桌,但被皇帝驳回,皇帝要求要和皇后共案同饮。
晏珽宗牵着婠婠来到最高首处的长案前坐下,婠婠端着皇后的端庄仪态,并没有和他有过太多的肢体接触。
他亦没有表现出半分恼怒的样子来。
坐下后,皇帝赐宗亲、戚里的人的入座,不等侍候着布菜的宫人们伸手,亲自为婠婠倒了盏茶,小心翼翼地捧到她面前。
“这一路走过来,恐怕你渴了罢。”
底下的人偷偷觑着帝后二人之间的小动作,婠婠不好不受用他的好意,只得客客气气地接过那碗茶,抿了一口。
“臣妾谢过陛下隆恩。不过这样的琐事,臣妾以为,实在不劳烦陛下亲自动手,只交给宫人们做就是了。”
话里话外,她还是那般疏离,用“臣妾”“陛下”四字在他们之间牢牢筑起了一道高墙,隔阂亦是那般泾渭分明。
晏珽宗眼中的笑意尴尬地敛去了。
他落寞地侧过了视线。
第146章 | 0146 142:“愿祈花好月圆人长久,万里生民无饥寒。”
满座跪地俯首,三呼万岁,又再拜太后皇后。
晏珽宗牵着婠婠的手起身,迎太后入席。
月华光辉从宝庆殿的正殿门处挥洒下来,倾泻了一大片如珠如玉的白霜落在地上。
古来帝王南面称孤,坐在主位的位置正好可以看见苍穹之上的一轮明月。
地方宗亲们来京之后都还没走,专等着要过完中秋和太后的千秋。
宴席初始,皇帝先携皇后向宗亲外戚们举杯敬奉上苍神灵。
皇帝道:“海晏河清,四海升平,岁岁合欢。”
皇后莞尔一笑,也面向诸位王妃诰命:“愿祈花好月圆人长久,万里生民无饥寒。”
臣下们机会拿捏皇帝的心思,趁着帝后新婚,连声再拜祝帝后新婚喜乐、白头偕老、早得龙儿之类的吉祥话。晏珽宗用余光看了看婠婠,见婠婠面上没有异色,这才敢露出了被奉承到心悦的微笑来。
当今皇帝的审美十分简单粗暴,藩臣所献之物,凡是那些大的、金灿灿的、珠光宝气的东西,都能取悦他。
虽然皇帝甚少将喜怒之色示于臣下,不过谁都免不了俗,只要是头脑还算活络些的,大抵也能猜得出一些皇帝的喜好来。
扬州一位地方官献上一株并蒂莲花,称是神灵祝祷帝后合婚所降下的祥瑞之兆。这时节还有莲花盛开已是难得,何况还是花开并蒂,千朵万朵里也是难寻一支的,又一路伺候祖宗似的把这花儿从扬州运到京城来,不知私下耗费他多少人力物力。
不过好在他的努力都是值得的,皇帝见了这株莲花后圣心大悦,命人将这株瓷缸里的莲花挪到坤宁殿中去给皇后把玩欣赏。
……
在晏珽宗之前的许多皇帝都是十分自负且虚伪凉薄的,例如前朝也有某皇帝,一面诗兴大发写了许多许多缅怀亡妻的诗作悼念,极力宣扬自己念旧情重情义;可是当臣下作诗拍马屁奉承他与他的原配皇后是“花开并蒂”时,他却反而勃然大怒,说那位皇后某某氏只是伺候他的奴仆,岂配和他相提并论称什么并蒂,这不是大不敬之罪么?
如今臣下们见元武帝这般受用别人奉承他与皇后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等等吉祥话,他们便说得越发起劲,只恨不得再替婠婠和他编出前世今生三生三世的姻缘故事来大加称赞恭维。
今夜是一场盛大浩荡的“世博会”。饶是婠婠自以为长于深宫之中,见惯了四海八方的珍奇异宝,今夜任是不由得开了眼界一般的感慨。
她算是长了眼了。
河西张垚佑送来一盆大红枣,颗颗堪比拳头大;有人献花生,一颗里面足足有五六房花生米,几乎大如鸡蛋;有人献桂圆,桂圆大如夜明珠。这都是送来祝贺皇后早生贵子的。
琼州捕来的大海蟹,一只钳子比婠婠的手腕还粗些,琼州官员一路用海水养着、快马加鞭送到京来给皇帝享用;琉球民众所得的红色大珊瑚,一整株枝干无损,立起来比婠婠还高半个头,上头镶满了浅紫色的珍珠,日光下一照,紫珠又能变成粉色。
金银珠玉之类的东西,再如何穷尽奢华,她都不足为奇,可如今世人为了别出心裁献媚皇帝,竟能让自然万物之中的草木生灵都陪着他们一块使劲,还是超出了婠婠的想象能力。
然婠婠同他一道坐在高台之上,望着在座众人的众生相,心中却不由生起一股寒意来。
原来这就是“为君难”。
当一个独揽大权的君主稍微向外人露出了丁点自己的喜好倾向,就有的是一大批人趋之若鹜地抓着君主的这点喜好大作文章借机讨好谄媚。
人皆处于俗世之内,谁能保证自己的一生就能完美避开这些诱惑?尤其还是旁人挖空了心思做足了准备送到你面前来的诱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