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唔……咳咳……沈明琦……你知道吗……”陆湫在这种时候,语气居然还带着笑意,像是在说一件平常的小事,像是午后跟她的闲谈,“你真的……有点像、像她……像沈随安……”
“闭嘴。”沈明琦骂他,可她感受到了自己身上的冷汗。
“我是、是要死了吗……”陆湫懵懂地问,却又像是感慨,“我不想……不想死啊……”
“蠢货,你不说话就不会死”她几乎要听不清他的话了,风声从耳边呼啸而过,冷风凛冽,几乎要隔开她的皮肤。
“你身上、也有一点,咳……和她一样的味道……好喜欢……”
陆湫似乎是眷恋地,小幅度地往她身上蹭了蹭。
“沈明琦……你知道吗……我心悦她,可是、我还没……还没说出口……”
“我想……”
“我想见她……”
口中的血腥味与眼角划过的泪珠被沈明琦忽略,她目光如炬,坚定地、一刻不停地前进。直到天空已然微微泛白,那漫长而惨烈的黑夜终于到了尽头,而一直到满身是血污的二人也成功与军队会和,陆湫被送往军医的帐篷。
帐中,除却军医与陆湫,只有沈明琦。她是在紧急通知完战况跟细作的名字后才来到这里,还自作主张,要求军医们瞒下陆湫是个男子的事实。刺鼻的血腥气让沈明琦想要作呕,可她清楚,那些死去的人,与此刻还在死亡边缘挣扎的陆湫,才更加痛苦。
小少年不知道从哪儿翻出来一只小鸟形状的陶瓷哨子,紧紧攥在手里,像是抓住了阎罗的衣角。泪水在他无知无觉的时刻从眼角滚落,陆湫几乎已经失去了意识。
他在这种时候,还痛苦地重复着沈随安的名字,掺杂着低声的呜咽,不出太久,那呜咽就变成了细碎的呼吸。
沈明琦望着陆湫她能做的不多,她不希望姐姐因为这件事情而为难。可如果陆湫熬过去了这次劫难,如果只是见一面,只是看一眼而已……
这个渺小的、卑微到可怜的愿望,她可以为陆湫实现。
“你确定这样能好看”
“信我,湫哥,”陆椿的手在陆湫脸上抹来抹去,都涂了好几层了,还是没结束,“没有女子会喜欢深肤色的男子,大家都喜欢白的,那沈二小姐也不能免俗。不然,她之前怎么娶了顾家公子那种皮肤白得快能反光的男子呢”
“……好吧。”
虽然不喜欢脸上与脖子上被敷厚厚的粉的感觉,但陆湫还是勉强忍耐了下来。毕竟是他过来请自己弟弟帮忙上妆的,求人也要有点态度,不能随随便便表现出嫌弃。
而且……陆椿说的也是事实。
他这种肤色,这种外表,还有这双布满了薄茧的双手……会不会确实不招人喜欢啊。陆湫有些纠结,掀开衣摆,摸了摸肚子上狰狞的伤痕。
陆湫身上的伤疤很多,但肚子上这个是最显眼,也是最难消除的。虽然在外面可以用衣服遮盖,但如果被发现他的皮肤不像其他男子那样光滑细腻,是不是也会遭人嫌弃唔……好像跟沈随安走到这一步还很远……
“湫哥,”陆椿眼神透露着无语,“哪个世家公子会随便掀开衣服揉肚子啊,能不能矜持一点!”
“知道了,知道了。”陆湫敷衍地答应着,慢吞吞放下手。
他开始有点后悔自己之前粗糙的生活习惯了。要是稍微注意一下,是不是也不会把皮肤弄成这个样子。陆湫不在乎别人的想法,但如果因此被沈随安讨厌,他是真的会难过。
陆椿细心而认真地给他捯饬着外在的一切。脸涂白了,发型做成了王城中的世家公子都喜欢的那款简单盘发,还戴上了个深色的木簪子。陆椿还把自己珍藏的、一直很少戴的一个小领子给拿了出来,系在了陆湫的衣服上,在这个处处都喜欢攀比的男人的战场中,外表是最为重要的一项,陆椿不希望自己的笨哥哥输给其他人。
“嗯……”陆椿给陆湫整理好了领子,让他站起来,从上到下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又把陆湫的双手都抹白了,这才勉强结束,“哥你记得,这个粉正常碰没事,但沾了水就会掉,你的脸跟手可千万别沾水,不然会很难看的。”
“好。”
陆湫对着镜子,左右看了一圈,也没觉得自己哪里好看,就是稍微更像那些世家公子了一点。陆椿给他挑的衣服比较宽大,正好可以稍微遮盖一下他那有些明显的肌肉线条。
但这样……真的可以吗
“到时间了,”陆椿看了看插在一旁的香薰,“来,跟我学着,慢点走路,不要着急,要矜持,要端庄。你就这样,一直走到门口。”
“可是这又不是庆国公府!”陆湫抗议。
“当做练习。”陆椿偷笑。
第19章 第十九章
马车摇摇晃晃,坐在车上的陆湫极为不适应地扯着自己身上那件鹅黄色、绣着繁复花纹的长衫。
他从军三年,穿惯了短衫与劲装,也习惯了把头发弄成不影响活动的样式,结果就为了出席宴会,突然盛装打扮,连发型都被做得十分复杂,这让陆湫总觉得身上不舒服。但碍于身边男侍警告的眼神,他没办法做出更大的动作,只能一直像长了虱子的猴子一样小幅度地扣扣挠挠。
“二公子还是稍微控制着点,”那人开口就是凉薄的话语,虽然身份是下人,但在陆湫这个主子面前并不会显得低微,“谨记自己是代表了陆家的脸面。起码家主大人不会希望听别人说,陆家是当真养出了只泥猴子。”
陆湫没顶嘴,乖乖停下了动作。这人很难应付,要是让他把自己做的正常的事情添油加醋地告诉母亲,那陆湫身边的看管一定会更加严格,这对他没有任何好处。
因为长时间不归家,陆湫身边本是没有男侍的,但毕竟是去人家沈府做客,母亲还是给他安排了个贴身的人。表面上是让男侍照顾跟伺候他,实际上则是管教和警醒,防止他又一次失态。
男侍名为知礼,是个古板严肃的家伙。他已经跟随了陆湫母亲陆守一十几年了,因为身体有顽疾,一直未出嫁,这些年都在尽心尽力侍候着陆家,就连武氏那种嚣张惯了的,都得对他客气几分,摆出点笑脸。
本来依照陆湫之前做出的事情,陆守一是决计不会再让他出门的。但奈何人沈家直接托人递交信件,指名道姓邀请了陆湫参加,且是只邀请陆湫。陆家对沈家可完全没有拒绝的权利。无奈,陆守一是咬着牙同意了陆湫的这次出行。
对此,陆湫倒是不太在意。他从没想过按照母亲为他决定好的道路行事,反正早晚都是要跑的,区区一个禁足令关不住他。只要母亲没有动真格地把他锁在屋里,他都是有机会逃走的。而他现在留在陆家的原因,一是养伤,二是为了多见见沈随安。
陆湫知道,自己没有希望能真的跟沈随安成亲。可即便如此,他也仍然想不遗余力地尝试一次,起码要告诉她,自己到底有多喜欢她。
至少等以后死在他乡异地时,不至于后悔。
陆湫不想再经历那种后悔。
在被敌人的刀刃刺中腹部,由于失血过多而意识朦胧的时候,他是真得觉得自己要死去了。可比起死亡,陆湫更害怕的是没能见到沈随安、没能在对方生命中刻下印记的遗憾。
这种遗憾让他在回来之后一次一次地做出荒唐事情,如果这些事能让沈随安记住,有一个人会不顾一切地、热烈而真诚地喜欢她,对于陆湫来说,也就足够了。
即使是拒绝,他也想听沈随安亲口拒绝他。只要被那双温柔的眼睛注视着,只要她说不希望他再继续,那他会乖乖听话的。
因为外出当兵,沈明琦几年未着家,身量长了不少,她曾经那些衣服早就穿不得了,身上这套还是前几日赶工做出来的新衣。
沈家大姐跟三妹都喜欢暗色,大姐沈君钰是因为暗色显得沉稳端庄,而沈明琦纯粹是觉得耐脏。今天沈明琦身上那套是藏蓝色的衣衫,乍一看制式很简单,但用料讲究,剪裁得体,加上沈明琦自身克制的气质,让她身上那股来自战场的肃杀感都被削减了不少,看起来还颇有点文气,像个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