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刷到了伍桐的直播。
从看见她甚至并非视觉地那一刻开始,灰蒙蒙的周遭染上了绮丽颜色,姚景的世界开始有了中心,让他不断围绕转动也乐此不疲的中心。
从始至终,伍桐在姚景的世界里都是最耀眼的。
前几年他跑回山里,也抱着十分自私的目的:一直坐在观众席里的他,能有机会在伍桐的世界里站上一次舞台吗?会不会她也能在某次指尖滑动之时,看到他,一个不算糟糕的姚景,甚至还能让她有些怀念的姚景。他多想被她看见。
可姚景还是坐在观众席里,随着大家一起鼓掌,无法亲口告诉她,这个策划案做得多么好。她有天分,有令人惊叹的创想,更有精研的考究,有不精英不自私的悯人之心。他听完,看见两人的距离被不断拉远,他伸出手也抓不到她的背影。
人总会在紧张的时候看向重要的人。
姚景一直注视着伍桐,所以结束的那一刻,经由她的视线,他看到了沈泠。
她有刻意遮掩,可也许不止姚景,会议室里有很多人都能感受到她与沈泠之间异于常人的氛围。用恋爱不足以描述,那是一种同频的亲密,那是姚景期骥太久、百般努力也没能得到的信任。
短短四十分钟,从重逢一刻到伍桐走向他的时间,他都坐在跳楼机上,在失重与超重间危险来回。然后他看见伍桐与沈泠在会议桌下交握的手。她说,她只是姚景的无名朋友。她又弯了腰,去摸沈泠的头。
那要是你伤心,你女朋友怎么安慰你?
她会摸我的头,喊我的名字,小狼。
这就算安慰啊。
是世上最好的安慰。
咿啊~情侣就是腻歪。
姐姐。你要是不喜欢,以后除了你,谁也不能摸我头。
伍桐画完最后一张空间图,活动颈椎放松。她沐浴在博物馆拍摄区天顶照落的夕阳光下,听着展布另一边收工声响,像工作后静心的白噪音。其中混杂着熟悉的名字。
“辛苦了!姚景老师,真的很敬业。”
“完美,想要的图一张都没落下。”
“我们才要说谢谢,现场的老师们都辛苦了!”
“……”
“姚景,等会儿,麦还没摘。”
“你跑去干什么,姚景!”
伍桐打了个哈欠,忽然觉得这洒满阳光的地方与哪里很像骤得,她在背后的手被人猛然一拽。
“伍桐。”幸而不速之客姚景随她一起躲进展布后,还压低了声音,“今晚能和我吃个饭吗?”
伍桐对上姚景小狗一般期骥的目光,一瞬解开了回忆匣的锁扣。是啊,这个地方,很像她和姚景从前在S市的家。阳光自窗外而来,落满整个房间,到夜晚,家里都还有阳光的味道。
0265 Chapter 264 伤口
这顿饭前二十分钟,伍桐吃得有些拘谨。出于本能答应姚景,没有考虑到,与他吃饭并不同与别人吃饭。要与戴着帽子和口罩的姚景错开走进车里,不能大摇大摆地进商场寻店,要去非闹市的静谧餐馆上包间。
中式海鲜店,听雪轩。服务员一律30°标准鞠躬,然后被姚景遣送出门。落地的巨型玻璃缸作墙,陆离斑驳的鱼群,吐出细密的泡泡,浮在蓝水中。原来这密白色的梦幻泡沫就是雪。
姚景抱歉地说:不能一起去普通的店里。
他没有再提第二遍,也没有再露出遗憾神色。伍桐莫名知道,他是不想将两人牵引到分手那时的情境里,让她忆起与他一起的不便之处。
她也故作轻松,说还是要谢谢他的帮忙。然后她讲起同事的经历,说这个合作对阿庆很重要,于是对她也变得重要。
抱歉和谢谢都会让空气变冷,可分离太久的人只能被动地感知,没有多余的热度供给回温。视线交错间,都是对彼此的观察。
可伍桐也没有厌恶这走近后的微小尴尬。喜欢的食物永远会被推到她面前;无论她讲什么冗长无趣的内容,姚景都会耐心地听,用一种形似渴慕的眼神看她,尽管他已不如从前那样不加克制。
在伍桐判断他并没有太大改变时,惊奇地发现再遇姚景,他也没有给她过任何危险的感觉甚至他从来就没有危险过。
每每回过头,他总是在身后,不会缺席。当她将视线置向他方,他就会消失在她的世界里,直到她遇到困难、需要援助。
这种发现无从预判、毫无征兆,只是在这样寻常的一天,在极容易被忽视的瞬间到来他们其实曾彼此拥有无条件的信任。直到现在伍桐都相信,姚景不会伤害她。
可偏偏那时候懂不了。
遗憾常常是知觉的延宕。
现在理解了,又能做什么呢?
伍桐陷于困惑时,姚景将暖胃的海鲜粥摆到她面前,问:“我还能再找你吃饭吗?”
生活重新陷入忙碌,精修的策划案一次次被领导诘难退回,要求按他的意思来改。可他的“意思”与她的意见大相径庭,几乎是要推翻重做。她坚持与市场侧共同定下来的方案,他便不肯签字,方案内容、阿庆的策略、合作的明星姚景……到伍桐的能力,他都要折辱一番。
最后又说:一群精神病,危害社会的,值得做什么公益联名。形式上搞搞就好了。年轻人还是需要磨砺,当初看中你的学历和经历,现在看来,F大也就这样的水平。还是只有你长歪了?
伍桐重重甩门那刻,全办公室的人都朝总裁办公室望来,纷杂的视线中有怜悯也有敬佩。几位总裁助理看了伍桐一眼,向里头跑去。办公室里传出谩骂声,一字不落都传入伍桐耳中。她一路神色从容,直到走到工位上,听见最后那句:没爸妈教就是这样,一点礼貌都没有。
伍桐再一次成为焦点。隔壁实习生正看着她,眼里是同情亦或担忧她已经分不清了。实习生说:“桐姐,你心脏好强大。”
伍桐笑了笑,说:“天天在他办公室里待,你也能像我一样。”
“这么好的机会还是别给我了。”实习生耸了耸肩。
出办公楼时头有些昏,看见顶头的太阳,都以为在下雨。伍桐神色自若地与阿庆说再见。阿庆离开三米远,回头望了她一眼。伍桐露出一个不自然的笑,然后转过身。
踉跄一步,撞进一个人怀里。
伍桐闻见熟悉的味道,鼻子瞬间酸了。
“哭过了?”沈泠温柔的声音让伍桐再也忍耐不住压抑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