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章(1 / 1)

她也在这两月才发现,沈泠并不好哄。

他虽表面上情绪稳定,总是温柔浅笑。伍桐却发现,自己做的许多亲近行为,都令他不开心了,更准确地说,是让他失望了。

唯独她提及一同去北京时,沈泠桃花眼潋滟得像盛了春水,悠悠看着她。他欣喜说好。

伍桐大老远便看见,瑞松酒店的门口,一个明晃的蓝影边上围了一群人。

高大的少年穿着克莱因蓝的短衬衫,长裤系到腰,显得身材比例出挑。沈泠微垂着头,也比周围人都高。旁边哄闹,唯他不言不语地,冷冷站着,快要出尘一般。

他身边人都是同校同学,伍桐为免麻烦,还是戴上口罩,摁了摁喇叭。

少年猛地抬起头来,目光闪烁,眼弯成了月。沈泠马上阔步走来。

伍桐才看清他面色酡红,像染了层霞,自脸颊烧到耳尖。

那阔步原来也是空有气势,歪歪扭扭,十分危险。

伍桐只好下车,在众目睽睽之下“接过”他,将他塞进车里。

车门还没关上,沈泠一把搂住了她的腰,轻轻蹭着,说:“泠泠要抱”

伍桐耳聪手快地捂住他的嘴,给他系好安全带,甩上门。

一路上,沈泠便坐在副驾驶座上,安安静静地不说话,只歪头看她,双眸纯净如曜石。

但他前不久还是她的教练,这样“监督”着总让人心慌。

果不其然,家门口旁那条窄小的巷给了伍桐下马威。她不小心,挤到边上的垃圾桶。

伍桐正要下车去看擦碰情况,被沈泠拉住。他紧紧攥着她,不肯松手,双眸怯懦柔软,像一只弃犬:“不要丢下我。我会很乖的。”

命运总是在开玩笑。

伍桐顷刻间意识到,也许沈泠是在此情此景下忆及过去那相似的一幕:垃圾堆边,走投无路……除了沈泠当时,穿的并非蓝色。

他口中的话像是某种预言般的控诉,让伍桐微微失神。

还有一周,她自北京回来后,便不打算再跟沈泠有任何联系了。

那是刚带沈泠回家时便做的决定。那时她虽逞强威胁沈泠说三年,但并未真正抱着得到他的期望,只想他安全就好。她就占有他到毕业。

这些已经丢进精神垃圾篓里粉碎过的情感,翻开来看,竟并不让她觉得讨厌。

过去一年里沈泠也在看病,次数很少,也从未对她说明过病情。病人资料保密严格,沈泠每次自周焘那出来,又不见情绪异常,伍桐想他病得应该不严重。

但眼下这副情状,可能比她以为的情况更糟糕。

喝醉酒便回到孩童模样,这显然已经涉及生理病症。可伍桐不是医生,甚至有可能,她是沈泠需要去看病的动因之一。

从一开始,伍桐就没有温柔对待他过,她用了一种不正常的、偏执的方式。

所以他们还是分开比较好,沈泠这样的人,往后也会一路有爱相伴。

“泠泠乖。”但伍桐还是回握了沈泠的手,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不冷漠,“我不会丢下你。我们回家吧。”

反正他过后都会忘得一干二净。

去北京的前一天,行装皆以收拾妥当。

那晚伍桐问沈泠,能不能做一碗阳春面给她吃。

沈泠的手艺比她好太多。伍桐不紧不慢吃着,沈泠忽然说:“听说你们旅游时,夜夜去酒吧。”

伍桐停筷说:“是,但光太闪的我不喜欢。站在旁边想安静一下,又有人来猎艳要微信,我还帮过几个女孩子脱困。”

她这些日子面对沈泠,话多了起来:“gay吧舞倒是跳得不错,只是还有脱衣服的,我眼睛受不了。”

话毕,空气陷入怪异的沉默。

伍桐和阿囧他们一起待久了,嘴也变快。她继续活跃气氛:“不过我发现猛男酒吧那些人身材也不怎么样……”

至此,沈泠却没再说一句话,气压微妙地低沉起来。

许久,他才忽然道:“既然你喜欢,能不能邀请你,和我一起去苹果核?”

苹果核如今已是B市地下乐队驻演的首选酒吧。伍桐与沈泠走进时,台上正在热唱迪斯科。主唱穿着镭射衣,彩灯旋舞,入眼尽是迷乱的光与人。

未免被撞到,伍桐赶紧将沈泠拉至客座边上的窄小空间。此处藏在两柜之间,正好能将台上情景看仔细,又黑暗一片,无人问津。

空间只能勉强挤得下两人,他们都微侧着身,紧紧贴在一起。沈泠的手护在伍桐脑后,便又将她带近了些,一时闷热异常,胸腹交贴处的衣料都被汗渍浸湿。

伍桐有些尴尬,解释道:“以前我是一个人在这里看你们表演,没想到位置这么窄。”

“为什么不去前面?”沈泠用寻常的语气询问。

伍桐也没有什么需要遮掩,坦然道:“当然是不希望被你看见。也觉得你不会看见。”

所以躲到你绝对不会发现的地方,这样你对我的忽视,便不是因为我天然不值得、难入你眼。

我也多想做,人群中一眼就能望见的人。

而不是一个懦夫,一个怪人。

伍桐还记得日记本里的这段话。那晚沈泠在台上唱了Radiohead的《Creep》,她失控地记录自己的心情。之所以记得,是因第一次心理治疗时,她向周焘倾诉过。

最喜欢沈泠的时候,她精神薄弱如叶,肉体也飘浮在尘世,仿佛这个世界除了她,所有人与物都是重要的。她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自然能将自己轻易交出去,把孤注一掷的感情当做神圣的爱,因为那是唯一的救赎。

如今她也不知自己是谁,但她不怕失足,因为纵使坠落,她也有臂去捕自己摇曳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