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侯爷不要。”叶礼拉住他的手,沙哑的嗓音里带着浓浓的担忧。
秦青仰头看着大雨,又回眸看了?看叶礼,笑着说道:“我坐在这里看一看,总可?以吧?”
“我给你搬一张凳子过?来。”叶礼转身想走。
秦青却摆了?摆手:“没关系,就坐在台阶上?吧。”他自顾坐下,脱掉鞋袜,挽起裤腿,把两只玉足探入雨幕,承受雨点的敲击。
雪白的足背浮上?了?淡青的血管,显得晶莹剔透。粉嫩圆润的脚趾头顽皮地翘了?翘,引发了?一声低笑。
“呵~”秦青弯了?弯唇。
叶礼站在一旁,目光凝固。
雨幕,天水,玉足,雪肤,还有冰雕一般易碎的人?。这样的画面,他恐怕一辈子都无法?忘怀。
“怎么会?偏偏在这个时?候下雨。”秦青仰起头,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所?有人?都在奔走相告,宣泄着狂喜,唯独他忧心忡忡,难掩焦虑。
叶礼低下头,略带慌乱地收回目光。他知道秦青在担心什么。所?有人?都只看见了?希望,唯独他看见了?隐藏其后的隐患。
“刚把那些妖道推下水就落了?雨,明年?这个时?候如果又逢大旱,祈雨仪式还是会?办,且信众更多。到时?候又该死多少人?呢?”秦青摇着头,叹息道:“这个雨下的不是时?候啊。”
他眉头紧蹙地看着倾盆大雨,想的却是很久远之后的事。
然而只是片刻,他又笑了?,轻声道:“三年?后水渠挖通,就再也不会?有什么献祭活人?的祈雨仪式了?。”
叶礼在他身边坐下,低低地应了?一声,目光总是会?不自觉地看向他在雨水里一翘一翘的脚趾。
“小?侯爷,你年?纪还小?,不用?操心这些。”
“我年?龄小?,可?我活不长啊。谁知道几年?后我还在不在呢。”秦青自嘲道。
叶礼的心便在此刻被狠狠扎了?一刀。扎得透了?,流出数不尽的鲜血。
“你别说这种话。”叶礼的嗓音仿佛灌满了?风,又凉又哑。
“我说的是实话。那歌谣能传到这么偏远的地方,就能传遍江北城。凌迟我的刀,已经?悬在那上?面了?。”秦青指了?指自己头顶。
叶礼伸出手冲秦青头顶挥了?一掌。尖jsg啸的气劲劈开了?那处的空茫,吹歪了?豆大的雨珠。
“我不会?让你有事的。”叶礼沉声说道。
秦青只是摇头,不以为意?地笑了?笑。
叶礼压了?压心中?的恐惧和慌乱,又道:“你安心待在家里,哪儿都别去了?。你不会?有事的。”
“可?我有很多事要做。”秦青摇头。
“那些事未必就要你去做。”
“我若不做,还有谁做呢?陶然吗?”
秦青低低地笑了?,慢慢说道:“你知道吧,叫女子们上?山采药,她?们有可?能遇上?狼群被吃掉。因为顾虑这个,陶然不会?去做。叫男子们组建巡防队,驱赶猛兽和匪患,他们更有可?能被杀死在道旁。为了?防止这样的伤亡,陶然也不会?去做。修造房屋的时?候,工匠有可?能被巨石砸死或从高?处摔落。开挖水渠更是劳民伤财,届时?还不知有多少人?会?淹死在河道里。”
“这些事,善良的人?都不会?去做,因为会?死人?的。”
秦青看着雨幕,忽然沉默了?。
叶礼的心便在此刻密密麻麻地疼了?起来。陶然那样的善良,真的是有用?吗?于这世道,她?能改变什么?
秦青伸出手,接住几滴雨水:“她?不能做的,我都能做,因为我是泰安侯府的小?侯爷,我臭名昭著,穷奢极欲。我害死几个人?也没所?谓的,我不怕被唾骂,被勒索,被诅咒。因为我生来就是罪人?。”
秦青看向叶礼,淡淡说道:“我是罪人?,这是全大燕国都知道的事。罪人?早晚都会?被砍头,所?以做事可?以没有底线。”
话落,他眯了?眯眼睛,唇边勾着一抹讥嘲。
密密麻麻时?轻时?重的刺痛,便在此时?化作了?剖心挖肝一般的剧痛。若非急促地咬紧牙关,强压了?下去,叶礼一定会?痛到嘶吼。
秦青是罪人??
来到江北城之前,叶礼也是这样想的。他甚至想要亲手审判这个罪人?!
可?是现在……
看着秦青强作不在意?的脸,看着雾气在他的眼瞳里弥散,化作哀凉,叶礼竟无法?克制地抱紧了?对方。
他以叶礼的身份越了?矩,失了?态。他唐突了?自己的小?主人?。
“你没有罪。谁也不能审判你。”叶礼沉声说道:“我知道你在做什么。我知道。世上?有三种人?,一种人?觉得自己很善良,所?以总是沉溺在这个世道里,以受害者自居。一种人?站在中?间,可?以窥见苦难,也可?以看到光明。还有一种人?站在天上?,脱离了?世俗。”
叶礼用?手掌捧住秦青的脸颊,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陶然是第一种人?,所?以她?畏首畏尾,却又仗着受害者的身份指手画脚。那些官吏、显贵、皇族,他们是第三种人?,他们对所?有苦难都能冷眼旁观,无动于衷。你是第二种人?,你站在中?间,你想把苦难带向光明,而且你不怕背负责难。”
叶礼用?指腹轻轻摩挲着秦青苍白的脸,柔声道:“只有你这样的人?才能真正改变这个世道,可?是你这样的人?已经?太少太少了?。你没有罪。我知道你在做什么。”
秦青的黑瞳泛出了?层层涟漪。
做了?那么多,还要被唾骂,被诅咒,被仇视,他不委屈吗?
他很委屈,可?他没有地方诉说。
“叶礼。”秦青低低地叫了?一声,仿佛在寻求一种确定。
“叶礼。”秦青又叫了?一声,嗓音里带上?了?一丝轻颤。
此刻的他像个受尽了?委屈的孩童,看见至亲的人?就忍不住呼唤,寻求着慰藉和温暖。
“我在呢小?侯爷。”叶礼哑声答应着,把孱弱的少年?紧紧抱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