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莱伊城的工匠们几乎都到齐了。你负手巡视过全场,择了其中年纪最大的一位,见头发已经花白,想来应该经历过不少事。并非每一位工匠都能有幸参与城墙的建造,也许一生中也碰不到几回,毕竟一旦建成就能用上数十上百年。活得越长,工龄越长,哪怕没有见识过,说不定也听说得更多。
你诚恳发问:“老先生,您参与过城墙的建造么?”
老头点点头,郑重其事地回道:“当然,我的父亲当年做过莱伊城墙的修复,我跟在后面打下手。”
“所以,您对这一类建筑了解多少?”
“老本行了,陛下。”
工匠们坐在你吩咐人提前备好的座位上,看你来回踱步,偶尔出声发问。
“莱伊城的城墙能够被寻常炮弹轰破吗?”
“哦,陛下,我想不能。莱伊和托伯都是一个时期建起来的,由我曾曾祖父那一辈人主持修建,说来也过去了近百年。我研习过他们留下的一些记录,建造的时候上面下了死命令,要绝对坚固,所以这两座城城墙厚度相当可观,用铁弹轰是绝对不行的。”
你脸色一时难看起来:“……”
“没有任何可以让它破碎的办法吗,老先生?”你环视屋内其他的工匠,广泛发问,“怎样推倒托伯城的城墙,这个难题现在摆在我们面前。一旦托伯城失去了坚实的屏护,这场战斗就胜利了一半,西林胜利指日可待。”
有个头发灰白的木匠站了起来:“陛下,您别为难葛木思了,他是个大半辈子都用来琢磨石头的石匠。打好了地基,城里的大活谁不请他来帮忙,不过……地基下的活可就不归他管了。像城墙这种大家伙,它底下都归我们管。”
“请教您的名讳,先生?”
“您叫我康拉德就行了,我出生就被丢在木匠家门口,从小给他们家当学徒,没姓!”木匠康拉德挥舞了一下粗壮的手臂,兴奋道,“陛下,这可就是我的场子了。您或许不知道,平日瞧见的城墙外观上那石头坚固的很,它们底下只用泥土做支撑,比起石头可松软多了,我也参与过莱伊城的修复,咱们城底下是空的!嘿,全靠数不清的木头撑着!”
你沉吟了一会,点点头,朝室内的人感激地半垂首:“西林如若胜利,必得感谢各位。”
转身出了会客室,召来格雷厄姆,令他召集工兵,准备筑建工事。
“托伯城西侧临近河流,虽有树林掩护,但是须得将水放干才有可能挖进隧道,这条路太冒险了,我担心会立刻被发现。”你琢磨了一会道,“这样,莫姆?肖恩提供给我们的道路已经不能用了,但是说明这条道路底下有极大可能易于挖掘。当初哈里顿离开后,那个出口已被堵死。我希望你们能够在附近不远处择定一个地点,挖掘地下隧道。”
“您的意思是直接挖到城墙底下去吗?”格雷厄姆耸耸肩,“万一挖空了,它可就直接塌了。”
“先用木头撑住,等要用的时候,派人往底下放一把火不就是了。”
格雷厄姆捋捋小胡子,滑稽地向你一躬身,戴上沾满尘土风帽离开:“好吧,随便您怎么决定,我可就只照您说的做。”
不愿担责任的老滑头,你翻了个白眼。
“去吧。”
无战事的时间里,莱伊城守军开始了白日休憩,晚上挖地道的轮班工程队生活。
为了确保胜利,你做了两手准备。破除防护屏障是一方面,更要在决战之前,逼得他士气低落,战士无力可战,一心求降。
趁着你上回派人入城内烧毁了兰顿的武器库和相当大一部分粮草,现在补给充足尚需时间,切断他的后方来源与城郊附近耕种土地的收获,等其他局部城市战事结束,前往支援莱伊,人手充足后便可逐渐转为围城断粮,随时准备破他城墙!
最后决战之前,你必须解决完所有杂鱼,彻底把托伯城变成一座孤岛。这是困住文森特最好的机会,一步都不能出错,让他插翅难逃。
为了等待时机以至足够成熟,你和凯撒牺牲了太多。现在,该收网了。
一道道手令雪花似的飞了出去。
命令远海巨船袭击兰顿西海岸,牵制西林北部海域。兰顿入侵者被迫匆忙回援,两城兵力腾出手来奔赴邻城共同抗敌。
通知柯达尔古堡附近领地的新主人,病愈不久的奥尔德里奇?雷克斯,利用地理隐蔽的优势借道森林进攻汉米敦小镇,借以进驻布加,为布加城附近的西林军队争取时间。
封锁西林海关,尤其严禁与兰顿之间的盐卤运输,其他奢侈品更不必说。食物无法保存导致物价哄抬,平民生活失去保障,兰顿南境好不容易压下的叛乱以另一拨人为首领打着“为生存而战”的名号死灰复燃,从兰顿境内运输补给的线在极南之地遭受了拦截。
兰顿西境剩余的军队受命连续骚扰马迪尔堡以东城市,抢完即跑。
买通阿塔纳生活在西林的长居者通知阿塔纳各酋长,兰顿东南方守备空虚,可供劫掠。
你打了个哈欠,从办公桌上爬了起来,身体上的疲惫无法消除,脑子却欣悦异常。
文森特啊文森特,贪欲太广,就别怪墙倒众人推。倘若凯撒不死,你尚不至于出此狠手,至少怜惜民生艰难,不忍生灵涂炭。
可他没了,那么,你不会再有任何顾忌。
你要在兰顿之内四处点火,烧得兰顿军队必须滚回老家,烧得他们想回不能回军心涣散,烧得向来自以为世界尽在他掌握的文森特皇冠落地!
现在的你即是一把利剑。
见血封喉,谁碰,谁死。
托伯城今日小雨,连续两个星期没有太阳了,城内的食物生霉,大批武器生锈。士兵占领西林城镇数月来,已有许多人出现了水土不服的恶症。
“陛下,”布兰奇走向站在窗边远眺的人,为他加上斗篷,“西林绵雨阴寒,不可小觑。”
文森特侧身,低下头方便布兰奇为他系上颈带。昏暗的天光从雨帘外透出,灰蒙蒙的带了点桔色,虽是白日,仅能勉强看清人的轮廓,罩上一圈灰败惨淡的暖光。
气氛压抑地两人都没有过多交谈的欲望。
“谢谢,布兰奇。”文森特低低呢喃,倾身,头轻轻搁在他最信任最亲密的骑士长肩上,仅靠了一块小角落。
布兰奇感到陛下肯分担给他的力度还不如一片羽毛。
但布兰奇清楚,对于一生骄傲的文森特?休伯特来说,这已经是他真正愿意示弱的极限了。
他亲眼看着这位陛下一路从继承人爬到当今的位置,有些沉重的话已不必以言语来述。
“光明会护佑兰顿,陛下,也会护佑您。”
文森特闭了闭眼,眼睫扑朔,落下的阴影落寞。
他生平第二回感到了对局面控制的无力,上一回是在佛萨肯生死一线的悬崖。
文森特一度怀疑自己的脑子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变得愚蠢而无可救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