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人压着,双膝被迫弯曲,跪在兰顿教皇的脚下亲吻他的红宝石戒面,发誓说西林将永远臣服于兰顿。然后有人把我架在断头台上,你知道吗?他们举着一把长刀,这儿,朝脖子这儿,看仔细了,一刀劈了下来。我在梦里看见自己的头滚落在地上,弹了好几下,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身体被拖去喂了野狗。”

“而我的美丽的王后,失去庇护,不知所踪。”

他尽管愁绪满面,想起什么,嘴角弯起一丝温柔的弧度,朝托伯城的城主府邸走去。

“臣民离乱,国土焦败,疫病四起,血脉断代。那简直是一场又一场,没有尽头、重复不断的噩梦。”

“我怎么可能睡得着。”

“君王是一支军队的主心骨,我不能倒,一旦我的信念倒了,军心便会溃散。大敌当前军心溃散,国亡家破也就不远了。”

他一直告诉自己,再坚持一会就行。可这次坚持的时间太长了,他看不到尽头。

伊薇尔还在等他胜利归来的消息,他不能输。

……他怎么可能睡得着。

“谢谢您的劝导,医生先生,但是我做不到。”

今日暂无战事,他要给他的王后写信。多写几份才好,让她不要无故担心挂念。

他害怕,他不知道如果自己一旦睡下,是否还能醒来,或许又沉在真假不清的幻境。

伊薇尔太聪明了,又要强,一旦哪日信件不规律,一定会让她发现破绽。绝对不能让她知道自己身体状况已到强弩之末,否则她肯定会直接杀到战场上来。

他的王后本是多么娇气的公主殿下,全身哪里不是软绵绵的?凯撒蘸墨提笔,笔末羽毛随手的移动画出漂亮的弧线,眼前发昏,不禁一阵恍惚。

他认下一纸婚书将错就错任她嫁到西林,他挺过安纳巴的无尽刺杀归还王廷,他抢过主教授中的冠冕亲自为她授予……

都不是为了某日让她亲自上战场的啊!异国公主加在两国之间处境本就艰难,难道还要她与自己国家的子民相对为敌吗?!

不管伊薇尔是否能接受,是否有能力处理,这些事情都不应该由他的妻子承受。

再也找不到第二个和伊薇尔一样的人了,能够让凯撒全心信任的安全之所,看过无数人,只有这一个。

那是他的妻啊。

他本该守好他的国,他本该守好她。

凯撒落笔。

“……近来情况转好,你所建议的办法终于派上用场。我不清楚未来将要因此承担上多重的罪孽,那些爱编排的历史学家又会如何描述我残暴的行径,但愿它能起效。

宫中一切如何?祝身体康健。秋冬寒凉,西林异于兰顿,雨水充沛,不可擅自晚间减衣外出散步,记得让萨拉多为你备几套厚冬装。

睡觉老实规矩点,别把手伸到被子外。壁炉命人看着,每日定时清理,火烧的旺一些,白日记得通风,以驱除潮湿避免霉变生病。

……

西林冬季风雨刺骨,注意膝盖也得保暖。听说兰顿秋末起始少雨多雪。可惜了,王城无雪。等战事结束,如果还能赶得上,带你去布加赏雪看篝火,赶不上雪去看花也好……”

凯撒看自己写完了满纸絮絮叨叨的废话,????嗦嗦地像个老太婆。

他自嘲地笑了笑,支起沉重的脑袋检查一遍语法与拼写,确认过前后连贯,开始另拿一张纸写下一封。

“……前几日看见一家逃难的平民推车经过托伯,他们家最小的女儿坐在小推车上,丝毫不清楚眼前城市经历了怎样的惨痛。

那样无邪的笑容可以在战场上碰到真是件令人意外的事,我印象过于深刻,以至于晚上做梦梦见我们将来的公主,那孩子比她还要可爱许多。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迎来西林王室下一代的第一个孩子,无论是男是女都好。现在卡文除了几位祖母辈的老公主,竟然找不到可以托付国家未来的年轻一辈。

伊薇尔,我觉得咱们有必要将这件事提上日程了。

嗯……我看你其实并不排斥,呃,你能够接受我用‘享受’这个词来形容当时你的反应吗宝贝?

别着急放下信,伊薇尔,说真的,那种时候的你很可爱……”

凯撒手中笔跌落,晕坏了一张纸,他抽过新纸继续写第三封。

争分夺秒。

其实他将这些琐碎的杂事寄给伊薇尔毫无意义,可是想到她能认真拆封,与他共同分享哪怕是假作的好心情,已足够慰藉。更何况,里头装着的许多本也是他的幻想,常处虚实之间的病人配上梦寐以求的幻想,有何不可。

头疼。

好疼。

骨头疼。

疼得他要咆哮却已无力出声,只够原地呆着瘫成一窝烂泥。

什么东西碾过,什么东西要从脑子里冲出来,什么东西想撕开某层不知名的阵条,什么东西在他脑内躁动不安?!

好、疼、啊

让一切都结束吧。

虚幻的影像在凯撒眼中聚焦。

他路过王宫前庭沟渠上的小桥,亚瑟拉了西奥朝他微笑,两人亲密无间地手挽手散步离开;他踏上茵茵碧色间的长道,碰上了佩剑行走的加缪?莱斯特,等那个注定不会效忠于他的男人躬身行礼后继续前行;他踏上级级台阶,金碧辉煌的王宫为他打开了沉重的雕花大门,夏佐等在门前迎他回宫,目光比望着自己的孩子还要温柔……

一个又一个本不该出现的人与他接连碰面。

凯撒甚至瞧见了父王与母后漫步二楼阴暗的长廊,仰望他们的画像。看见儿子的来临,对他招了招手算是招呼。

凯撒迷迷蒙蒙地继续往前走,他总觉得不该停在这里,还要去见一个人。

一个十分重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