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1 / 1)

将他拖到洞中,竖直站着,将石块泥土扒入洞中,用劲踏实,泥土直埋到他上臂,只露出了头和肩膀。韦小宝甚是得意,走到溪水旁,解下长袍浸湿了,回到刘一舟身前,扭绞长袍,将溪水淋在他头上。刘一舟给冷水一激,慢慢醒转,一时不明所以,欲待挣扎,却是丝毫动弹不得。只见韦小宝抱膝坐在一旁,笑吟吟的瞧着自己,过了一阵,才明白着了他道儿,又挣了几下,直是纹风不动,说道:“好兄弟,别开玩笑啦”

韦小宝骂道:“直娘贼,老子有多少大事在身,跟你这臭贼开玩笑”重重一脚踢去,踢得他右腮登时鲜血淋漓,又骂道:“方姑娘是我老婆,凭你也配想她你这臭贼扭得老子好痛,又打我耳光,又用鞭子抽我,老子先割下你耳朵,再割你鼻子,一刀刀的炮制你。”说罢拔出匕首,俯下身子,用刃锋在他脸上撇了两撇。

刘一舟吓得魂飞天外,叫道:“好兄韦韦兄弟,韦香主,请你瞧着沐王府的情份,高高抬贵手。”韦小宝道:“我从皇宫里将你救了出来,你却恩将仇报,居然想杀我,哼哼,凭你这点儿道行,也想来太岁头上动土你叫我瞧着沐王府的情份,刚才你拿住我时,怎地又不瞧着天地会的情份了”刘一舟道:“确实是我不是,是在下错了请请请你原谅。”

韦小宝道:“我要在你头上割你妈的三百六十刀,方消我心头之恨”提起他辫子,一刀割去。那匕首锋利无比,嗤的一声,便将辫子切断,再在他头顶来回推动,片刻之间,头发纷落,已剃成个秃头。韦小宝骂道:“死贼秃,老子一见和尚便生气,非杀不可”

刘一舟陪笑道:“韦香主,在下不是和尚。”韦小宝骂道:“你他妈的不是和尚,干么剃光了头皮,前来蒙骗老爷”刘一舟心道:“明明是你剃光了我头发,怎能怪我”但性命在他掌握之中,不敢跟他争论,只得陪笑道:“千错万错,都是小人不是,韦香主大人大量,别放在心上。”韦小宝道:“好,那么我问你,方怡方姑娘是谁的老婆”刘一舟道:“这个这个”

韦小宝大声道:“什么这个那个快说”提起匕首,在他脸上挥来挥去。刘一舟心想好汉不吃眼前亏,这小鬼是个太监,让他占些口头上便宜便了,否则他真的一剑挥来,自己少了个鼻子或是耳朵,那可槽糕之极,忙道:“她她自然是韦香主是韦香主你的夫人。”韦小宝哈哈一笑,说道:“她,她是谁你说得明白些。老子可听不得和尚们含含糊糊的说话。”刘一舟道:“方怡方师妹,是你韦香主的夫人。”

韦小宝道:“咱们可得把话说明白了。你是不是我的朋友”

刘一舟听他口气松动,心中大喜,忙道:“小人本来不敢高攀。韦香主倘苦肯将在下当作朋友,在下在下自然是求之不得。”韦小宝道:“我把你当作朋友。江湖上朋友讲义气,是不是”刘一舟忙道:“是,是。好朋友该当讲义气。”韦小宝道:“朋友妻,不可戏。以后你如再向我老婆贼头贼脑,不三小四,那算什么你发下一个誓来”

刘一舟暗暗叫苦,心想又上了他的当。韦小宝道:“你不说也不打紧,我早知你鬼鬼祟祟,不怀好意,一心想去调戏勾搭我的老婆。”刘一舟见他又舞动匕首,眼前白光闪闪,忙道:“没有,没有。对韦香主的夫人,在下决计不敢心存歹意。”

韦小宝道:“以后你如向方姑娘多瞧上一眼,多说一句话,那便怎样”刘一舟道:“那那便天诛地灭。”韦小宝道:“那你便是乌龟王八蛋”刘一舟苦着脸道:“对,对”韦小宝道:“甚么对对你甚么个屁”将匕首尖直指上他右眼皮。刘一舟道:“以后我如再向方师妹多瞧上一眼,多说一句话,我我便是乌龟王八蛋”

韦小宝哈哈一笑,道:“既是这样,便饶了你。先在你头上淋一泡尿,这才放你。”说着将匕首插入靴筒,双手去解裤带。

突然之间,树林中一个女子声音喝道:“你你怎可欺人太甚”

韦小宝听得是方怡的声音,又惊又喜,转过头去,只见林中走出三个人来,当先一人正是方怡,其后是沐剑屏和徐天川。隔了一会,又走出两人,却是吴立身和敖彪。

他五人躲在林中已久,早将韦刘二人的对答听得清清楚楚,眼见韦小宝要在刘一舟头顶撒尿,结下永不可解的深怨,方怡忍不住出声喝止。

韦小宝笑道:“原来你们早在这里了,瞧在吴老爷子面上,这泡尿免了罢。”

徐天川急忙过去,双手扒开刘一舟身畔的石块泥土,将他抱起,解开绑在他手脚上的腰带。刘一舟羞愧难当,低下头,不敢和众人目光相接。

吴立身铁青了脸,说道:“刘贤侄,咱们的性命是韦香主救的,怎地你恩将仇报,以大欺小,对他又打又骂,又扭他手臂你师父知道了,会怎么说”一面说,一面摇头,语气甚是不悦,又道:“咱们在江湖上混,最讲究的便是义气两字,怎么可以争风吃醋,对好朋友动武忘恩负义,那是连猪狗也不如”说着呸的一声,在地下吐了口唾沫。他越说越气,又道:“昨晚你半夜里这么火爆霹雳的冲了出来,大伙儿就知道不对,一路上寻来,你将韦香主打得脸颊红肿,又扭住他手臂,用剑尖指着他咽喉,倘若一个失手,竟然伤了他性命,那怎么办”

刘一舟气愤愤的道:“一命抵一命,我还赔他一条性命便是。”

吴立身怒道:“嘿,你倒说得轻松自在,你是什么英雄好汉了凭你一条命,抵得过人家天地会十大香主之一的韦香主再说,你这条命是哪来的还不是韦香主救的你不感恩图报,人家已经要瞧你不起,居然胆敢向韦香主动手”刘一舟给韦小宝逼得发誓赌咒,当时命悬人手,不得不然,此刻身得自由,想到这些言语都已给方怡听了去,实是羞愤难当,吴立身虽是师叔,但听他唠唠叨叨的教训个不休,不由得老羞成怒,把心一横,恶狠狠的道:“吴师叔,事情是做下来了,人家姓韦的可没伤到一根寒毛。你老人家瞧着要怎么办,就怎么办罢”

吴立身跳了起来,指着他脸,叫道:“刘一舟,你对师叔也这般没上没下。你要跟我动手,是不是”刘一舟道:“我没说,也不是你的对手。”吴立身更加恼怒,厉声道:“倘若你武功胜得过我,那就要动手了,是不是你在清宫中贪生怕死,一听到要杀头,忙不迭的大声求饶,赶着自报姓名。我顾着柳师哥的脸面,这件事才绝口不提。哼哼你不是我弟子,算你运气。”那显然是说,你如是我弟子,早就一刀杀了。

刘一舟听他揭破自己在清宫中胆怯求饶的丑态,低下了头,脸色苍白,默不作声。

韦小宝见自己占足了上风,笑道:“好啦,好啦,吴老爷子,刘大哥跟我大家闹着玩,当不得真。我向你讨个情,过去的事,别跟柳老爷子说。”

吴立身道:“韦香主这么吩咐,自当照办。”转头向刘一舟道:“你瞧,人家韦香主毕竟是做大事的,度量何等宽大”韦小宝向方怡和沐剑屏笑道:“你们怎么也到这里来啦”方怡道:“你过来,我有句话跟你说。”韦小宝笑嘻嘻的走近。刘一舟见方怡当着众人之前对韦小宝如此亲热,手按刀柄,忍不住要拔刀上前拚命。忽听得啪的一声响,韦小宝已吃了记热辣辣的耳光。

韦小宝吃了一惊,跳开数步,手按面颊,怒道:“你你干么打人”

方怡柳眉竖起,涨红了脸,怒道:“你拿我当什么人你跟刘师哥说什么了背着人家,拿我这么糟蹋轻贱”韦小宝道:“我可没说什么不不好的话。”方怡道:“还说没有呢,我一句句都听见了。你你你们两个都不是好人。”又气又急,流下泪来。

徐天川心想这是小儿女们胡闹,算不得什么大事,可别又伤了天地会和沐王府的和气,当下哈哈大笑,说道:“韦香主和刘师兄都吃了点小亏,就算是扯了个直。徐老头可饿得狠了,咱们快找饭店,吃喝个痛快。”

突然间一阵东北风吹过,半空中飘下一阵黄豆般的雨点来。徐天川抬头看天,道:“十月天时,平白无端的下这阵头雨,可真作怪。”眼见一团团乌云从东北角涌将过来,又道:“这雨只怕不小,咱们得找个地方躲雨。”

七人沿着大道,向西行去。方怡、沐剑屏伤势未愈,行走不快。那雨越下越大,偏生一路上连一间农舍、一座凉亭也无,过不多时,七人都已全身湿透。韦小宝笑道:“大伙儿慢慢走罢,走得快是落汤鸡,走得慢是落汤鸭,反正都差不多。”

七人又行了一会,听得水声,来到一条河边,见溯河而上半里处有座小屋。七人大喜,加快了脚步,行到近处,见那个屋是座东歪西倒的破庙,但总是个避雨之处,虽然破败,却也聊胜于无。庙门早已烂了,到得庙中,触鼻尽是霉气。方怡行了这一会,胸口伤处早已十分疼痛,不由得眉头紧蹙,咬住了牙关。徐天川拆了些破桌破椅,生起火来,让各人烤干衣衫。但见天上黑云越聚越浓,雨下得越发大了。徐天川从包裹中取出干粮面饼,分给众人。刘一舟将辫根塞在帽子之中,勉强拖着一条辫子。韦小宝笑吟吟的对他左瞧右瞧。

沐剑屏笑问韦小宝:“刚才你在刘师哥的薄饼之中,做了什么手脚”韦小宝瞪眼道:“没有啊,我会做什么手脚”沐剑屏道:“哼,还不认呢怎地刘师哥又会中蒙汗药晕倒”韦小宝道:“他中了蒙汗药么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我瞧不会罢,他这不是好端端的坐着烤火”沐剑屏呸了一声,佯嗔道:“就会假痴假呆,不跟你说了。”方怡在一旁坐着,也是满心疑惑。先前刘一舟抓住韦小宝等情状,他们只远远望见,看不真切,后来刘韦二人并排坐在树下说话,他们已蹑手蹑脚的走近,躲在树林里,眼见一张张薄饼都是刘一舟从包裹中取出,他又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韦小宝,防他逃走,怎么一转眼间,就会昏迷晕倒

韦小宝笑道:“说不定刘师兄有羊吊病,突然发作,人事不知。”

刘一舟大怒,霍地站起,指着他喝道:“你你这小”

方怡瞪了韦小宝一眼,道:“你过来。”韦小宝道:“你又要打人,我才不过来呢。”方怡道:“你不可再说损刘师哥的话,小孩子家,也不修些口德。”韦小宝伸了伸舌头,便不说话了。刘一舟见方怡两次帮着自己,心下甚是受用,寻思:“这小鬼又阴又坏,方师妹毕竟还是对我好。”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七人围着一团火坐地,破庙中到处漏水,极少干地。突然间韦小宝头顶漏水,水点一滴滴落向他肩头。他向左让了让,但左边也有漏水。方怡道:“你过来,这边不漏水。”顿了一顿,又道:“不用怕,我不打你。”韦小宝一笑,坐到她身侧。

方怡凑嘴到沐剑屏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沐剑屏咭的一笑,点点头,凑嘴到韦小宝耳边,低声道:“方师姊说,她跟你是自己人,这才打你管你,叫你别得罪了刘师哥,问你懂不懂她的意思”韦小宝在她耳边低声道:“甚么自己人我可不懂。”沐剑屏将话传了过去。方怡白了他一眼,向沐剑屏道:“我发过的誓,赌过的咒,永远作数,叫他放心。”沐剑屏又将话传过。

韦小宝在沐剑屏耳边道:“方姑娘跟我是自己人,那么你呢”沐剑屏红晕上脸,呸的一声,伸手打他。韦小宝笑着侧身避过,向方怡连连点头。方怡似笑非笑,似嗔非嗔,火光照映之下,说不尽的娇美。韦小宝闻到二女身上淡淡香气,心下大乐。

刘一舟所坐处和他三人相距颇远,伸长了脖子,隐隐约约的似乎听到甚么“刘师哥”,甚么“自己人”,此外再也听不到了。瞧他三人嘻嘻哈哈,神态亲密,显是将自己当做了外人,忍不住又是妒恨交作。

方怡又在沐剑屏耳边低声道:“你问他,到底使了什么法儿,才将刘师哥迷倒。”韦小宝见方怡一脸好奇之色,终于悄悄对沐剑屏说了:“我小便之时,背转了身子,左手中抓了一把蒙汗药,回头去翻检薄饼,饼上自然涂了药粉。我吃的那张饼,只用右手拿,左手全然不碰。这可懂了吗”沐剑屏道:“原来如此。”传话之后,方怡又问:“你哪里来的蒙汗药”韦小宝道:“宫里侍卫给的,救你刘师哥,用的就是这些药粉。”这时大雨倾盆,在屋面上打得哗啦啦急响,韦小宝的嘴唇直碰到沐剑屏耳朵,所说的话才能听到。

刘一舟心下焦躁,霍地站起身来,背脊重重在柱子上一靠,突然喀喇喇几声响,头顶掉下几片瓦来。这座破庙早已朽烂,给大雨一浸,北风一吹,已然支撑不住,跟着一根根椽子和瓦片砖泥纷纷跌落。徐天川叫道:“不好,这庙要倒,大家快出去。”

七人奔出庙去,没走得几步,便听得轰隆隆一声巨响,庙顶塌了一大片,跟着又有半堵墙倒了下来。

便在此时,只听得马蹄声响,十余乘马自东南方疾驰而来,片刻间奔到近处,黑暗中影影绰绰,马上都骑得有人。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啊哟,这里本来有座小庙,可以躲雨,偏偏又倒了。”另一人大声问道:“喂,老乡,你们在这里干甚么”徐天川道:“我们在庙里躲雨,这庙塌了下来,险些儿都给压死了。”马上一人骂道:“他妈的,落这样大雨,老天爷可不是疯了。”另一人道:“赵老三,除了这小庙,附近一间屋都没有有没有山洞什么的”那苍老的声音道:“有有是有的,不过也同没有差不多。”一名汉子骂道:“你奶奶的,到底有是没有”那老头道:“这里向西北,山坳中有一座鬼屋,是有恶鬼的,谁也不敢去,那不是跟没有差不多”

马上众人大声笑骂起来:“老子才不怕鬼屋哩。有恶鬼最好,揪了出来当点心。”又有人喝道:“快领路又不是洗澡,在这大雨里泡着,你道滋味好得很么”赵老三道:“各位爷们,老儿没嫌命长,可不敢去了。我劝各位也别去罢。这里向北,再行三十里,便有市镇。”马上众人都道:“这般大雨,哪里再挨得三十来里快别啰唆,咱们这许多人,还怕什么鬼”赵老三道:“好罢,大伙儿向西北,拐个弯儿,沿山路进坳,就只一条路,不会错的”众人不等他说完,已纵马向西北方驰去。赵老三骑的是头驴子,微一迟疑,拉过驴头,回头向东南方来路而去。

徐天川道:“吴二哥,韦香主,咱们怎么办”吴立身道:“我看”但随即想起,该当由韦小宝出主意才是,跟着道:“请韦香主吩咐,该当如何”韦小宝怕鬼,只是说不出口,道:“吴大叔说罢,我可没什么主意。”吴立身道:“恶鬼什么,都是乡下人胡说八道。就算真的有鬼,咱们也跟他拚上一拚。”

韦小宝道:“有些鬼是瞧不见的,等到瞧见,已经来不及啦。”言下之意,显然是怕鬼。

刘一舟大声道:“怕什么妖魔鬼怪在雨中再淋得半个时辰,人人都非生病不可。”

韦小宝见沐剑屏不住发颤,确是难以支持,又不愿在方怡面前示弱,输给了刘一舟,便道:“好,大伙儿这就去罢

倘若见到恶鬼,可须小心”

七人依着那赵老三所说,向西北走进了山坳,黑暗中却寻不到道路,但见树林中白茫茫地,有一条小瀑布冲下来。韦小宝道:“寻不到路,叫做鬼打墙,这是恶鬼在迷人。”徐天川道:“这片水就是路了,山水沿着小路流下来。”吴立身道:“正是”踏着瀑布走上坡去。余人跟随而上,爬上山坡。听得左首树林中有马嘶之声,知道那十几个乘马汉子便在那边。徐天川心想:“这批人不知是什么来头。”但想自己和吴立身联手,寻常武师便有几十人也不放在心上,当下踏水寻路,高一脚低一脚的向林中走去。

一到林中,更加黑了,只听得前面嘭嘭嘭敲门,果然有屋。韦小宝又惊又喜,忽觉有人伸手过来,拉住了他手。那手掌软绵绵地,跟着耳边有人柔声道:“别怕”正是方怡。

但听敲门之声不绝,始终没人开门。七人走到近处,只见黑沉沉的一大片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