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1 / 1)

她似是已经力竭,神智亦不大清醒了,只垂头含糊着,翻来覆去道:“还是咱们陈国的皇子有能耐,能耐大得很哪。”

赫连姝脸上的神色便越发的难看。

她回头一眼扫过来,神情堪称嫌恶,且带着一股无处发泄的怒火。

崔冉见了,忍不住心惊,无奈廊下又敞敞亮亮的,无处可躲,便只能低下头,默默向远处挪开两步,心里只盼着看在他做出这般示弱姿态的份上,她不至于将气全撒在了他头上。

却不料她见了他的模样,怒气竟像是更盛了一重,狠狠地剜了他一眼,目光冰冷,刺得他身子一颤,无所适从。

“都愣着干什么?”她回身怒道,“带下去杀,别在跟前脏本王的眼。”

几名副将领命,便要动手去架那县令。却没料想,这已经气息奄奄的人,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忽地向前一挣,口中道:“慢着!”

一时间,众人只拖着她,防她打什么旁的主意,手上却当真不敢多使力了。

皆因死到临头的人,无所顾忌,真要挣扎起来,那一头一脸的血,没的便要溅赫连姝一身。人人都知道,她们这位殿下正在盛怒的气头上,要是此刻再触她的霉头,任谁也落不了好。

于是这县令还当真得了片刻喘息,让人反剪着双手,弓背屈膝,站在赫连姝的跟前。

她这一会儿的工夫,瞧着倒是清醒了几分,不再如片刻前那般癫狂。虽仍是满面鲜血,边角干涸成痂,但神态平静了许多,瞧着便也不那样可怖了。

“我老婆子这一辈子,都是个没用的人。”她哑声道,“当年城归了你们北凉,我丢不下这顶官帽,转头做了北凉的官,不但让同僚鄙夷,城中百姓也多取笑我,首鼠两端,认贼作母。今日杀你,又功亏一篑,合该是我命里没有这样的福分,不能将功折罪,替天下除害。”

她说着,又咳,血沫落得自己前襟上尽是。赫连姝嫌恶地退了两步,避开她。

“上月我二姐在城中歇脚,重新出发时,便折了马腿,险些将人也伤了。我昨日吃酒时,还说起过。”她冷道,“也是你做的吧。”

对面呵呵直笑,“可悲可叹罢了,前后两次机会,我竟都不曾得手,是我没有本事,没有什么旁的可说。”

“本王便是活剐了你,也算不得冤枉。”

“我当有一死,至于究竟是怎么死,都不足为挂了。”那县令道,“只是临死前,希望能给九皇子磕一个头。”

崔冉原是站在廊下,心里正叹。昨夜见这县令时,他只道她是降臣,做了北凉的官,且对北凉人可以称得上是奴颜婢膝,谄媚已极。尽管也能明白,时势由不得人,他这做了俘虏的,也没有什么资格说旁人,心底里却仍抱着礼义廉耻那一套,难免有几分轻视。

却不料她心里知耻,竟有此举,相较之下,倒是他自惭形秽了。

他正兀自感慨,全然不曾想到她忽出此言,一时便怔住了,眼瞧着院中诸人,皆回头向他看来。

尤以赫连姝的脸色最为不善,仿佛黑云压城,阴沉得怕人。

他一时无措,便失了主意。

那县令强撑着身子,立在院中,望着他道:“如今陈国已经没了,九皇子便是我死前,能见到的唯一的皇家血脉。我没有用,杀不了北凉人报仇,让老婆子给你磕个头吧,也算到地下有面目见祖宗了。”

他听着,心口像被人揪着似的,难受得紧,几乎没有勇气对上她的目光。脚底下却僵立着,半分也不敢动。

就听那边赫连姝冷笑了一声,“到这时候了,还讲你们那套破规矩呢。”

他头埋得低低的,极怕看她,听她又道:“行吧,你虽可恶,本王倒也算你有两分胆识。你既想磕,就自己去给他磕一个头吧。”

那县令被折磨到这地步,已是走路也难了,并没有人架她,她自己拖着双腿,一步一顿地挪到崔冉跟前。

他垂着眼,只瞧着她的脚步拖沓,极缓慢地走过来,手不自觉地将衣袖攥得发皱。

一面觉着,自己这般屈身做俘虏的人,没有什么面目受她的礼,另一面,又很是害怕,赫连姝见了此情此景,心里会是怎样一番想头。

放火杀她的人,在她的眼前,给他磕头作礼。以她的脾气,还不知回过头来又要怎样发作。

那县令到得跟前,沙哑着嗓音道:“九皇子。”

一开口,便是扑鼻的血腥气,激得他心里越发不好受。

他眼瞧着对方抬起手来,是个要行叩拜大礼的模样,忍不住就想道:“大人,崔冉受不起你的礼。”

然而刚启了唇,却忽见对方合身扑上来。

即便对方伤重,他终究也只是一个柔弱男子,且全无防备,架不住对方铆足了全身的力气,立时就被扑倒在地上,后脊背撞得生疼。

“你……”

他刚惊慌要问,咽喉便被扼住了。

这一变故生得突然,众人皆不及反应,他只听得院中一片叫喊脚步声,匆忙向这厢赶来。

那县令虚弱至此,一双手却如铁钳一般,牢牢卡在他颈间。片刻之间,他便觉得头晕目眩,胸口憋闷得厉害,一丝气儿也透不进来。

眼前阵阵发黑之间,只见对面血流披面,双目灼灼。

“你是我陈国皇子,如今竟委身于敌。”她咬牙嘶声道,“你也要像我老婆子一般,丢尽了祖宗脸面,让人耻笑吗?还不如死……”

她的话没能说完,便戛然而止。

她让人攥着脖颈,一把提起来,当胸一刀穿透。她双脚离地,蹬了一蹬,喉中发出咯咯两声响,便不动了,只双眼暴突,嘴角仍上扬着,到死也留着几分癫狂的笑模样。

崔冉陡然得了救,顾不得眼前死状可怖,地上淌的尽是血,跌坐在一旁大口喘息。

稍缓过来一些,就见赫连姝站在面前,居高临下地瞧着他。

“怎么样,这个礼受得够了?”

他胸口起伏着,惊魂未定,无法言语,便见她一边丢开尸体,一边冷着脸道:“本王知道,你们陈国人最不老实,向来奸诈,却没想到,你们对自己人也这样狠毒。”

他也顾不上她将自己一同骂了进去,只红着眼睛,捂着颈间刚被扼过的地方。

赫连姝看了他一眼,像是极没有好气,神情却到底缓下来两分,伸手来拉他,“起来。一天天的,就你最多事。”

他借着她的力起身,还没站稳,却忽听“当啷”一声,什么东西从他身上落下来,敲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