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寄云看到今天的排课表也愣了一下,心外手术示教和手术模拟都是书来,他……没办法亲自示范啊……
穿着白大褂、年轻俊美的主任走进手术示教室的时候,在场的八个实习生都愣了一下,今天连大体老师都准备好了,这……难不成实操课变理论了?
傅书来抿了抿唇,打开示教室最前面的多媒体,登录自己的账号,调出协和之前心外的手术录像。
“抱歉,今天早上实操课大家只能看录像学习了,之后的手术课会有老师来亲自示范的。”
温润清朗的声音在一片寂静的教室里响起,傅书来的表情有略微的僵硬,嘴角的微笑弧度没什么变化,右眼下那颗痣把一双柳叶眼点衬得秋波潋滟,他歉意地冲他们笑了笑,然后放开视频,到关键处会停下来给他们讲解。
这是陆寄云第一次看到那双完美的手,骨节修长,指腹圆润,书来拿着手术刀的模样,当真是气如长虹,意气风发。
令人眼花缭乱的手术操作,行云流水,缝合之快速,伤口之整齐完美,比他之前见到过的任何手术录像都更赏心悦目。
不像是单纯的手术,是一场艺术,视觉盛宴。
耳侧是带有教室空荡回音的声音,书来的声音很好听,如鸣佩环,如泉击玉,他讲得很认真,每一个细节都照顾到了,一场只有一小时的手术,讲了一个早上,从手术的细节操作,到可能会出现的意外,再到其应对方法,无一不是细致入微的。来衣咦;03》7旧6821
讲解结束后,距离下课还有半小时,傅书来又拉回到从关键处重新播放,这次他紧抿着唇,没有再说话。
看着录像上那双完好的手和行云流水的操作,傅书来深吸了一口气,闭了闭眼,轻轻勾了勾嘴角,在心底苦笑了一声。
轻飘飘的叹息似乎都是在自嘲,没有一个落魄的人能毫无怨愤地面对自己意气风发又花团锦簇的过去。
下了课之后,实习生们跟傅书来道别,收拾好书本笔记陆陆续续出门,这场视觉盛宴和细致入微的讲解让他们获益良多,一想到下午的手术模拟还是傅书来带他们,连道别声里都带上了几分喜悦。
傅书来微笑着点头示意,关掉多媒体,抬起头来,就看见教室里只剩下了寄云一个人,他就站在那里,隔着几个座位,与他双目对视。
这堂课让陆寄云久久回不过神来。
他能从这双手令人眼花缭乱的手术操作里隐约窥到当年那个甚至能被称为国内心外第一刀的风采。
那时候年少成名的医生该是多么意气风发啊,他穿着那身深绿色的手术服,浑身包裹得严严实实,只能看到那双眼睛。
坚定而自信,亮得惊人,傅书来有足够的能力和底气。
那双眼睛中的目光,现在再也看不到了,陆寄云能够明显感觉到傅书来低落的情绪,他的手甚至在轻轻颤抖。
听师兄说,协和留下来了几十卷手术录像带,作为心外科的特别教学,之前的学生可以既跟着他本人,也可以跟着录像学习的,选择范围很广,甚至可以厚着脸皮跟傅书来上手术台。
逝去的不再回来,过往的荣誉被时间的长河深深掩埋,也许连傅书来自己都没有想到,协和医院仅剩的那几十卷录像带竟然会成为绝响。
空谷传响,哀转久绝,前无古人,后之来者,又待是谁呢?
师兄叹气之余,多是惋惜,他是亲自跟傅书来上过手术台的人,现场观摩过主任近乎完美的操作,后来的这一届学生,只能看录像带了。
后辈医学生观摩学习也好,寻常展望也罢,都会在最后加一句,可惜傅医生再也上不了手术台了。
从前意气风发风华正茂的傅医生沉淀了下来,陆寄云很少从他的表情中看出过多的情绪,伤痛似乎都被死死压在了内心最深处。
傅书来咬紧了唇瓣,看着站在不远处与他隔讲台相望的青年,竟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陆寄云拎起包,随意搭在肩上,然后一步步向傅书来走过来。
他站在书来面前,教室里有监控,他不敢随意抱他,任何越矩的动作都不敢有。
“老师上了精彩绝伦的一课,寄云永生难忘。”
他知道这可能是唯一一次听傅书来上手术示教课,所以格外珍惜,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几乎不敢有片刻的分神,生怕错过了每一个细节。
傅书来抿了抿唇,迎着青年惊叹赞美的目光,闭了闭眼睛,织雾般浓密纤长的睫毛轻轻扑闪了一下,像是一只振翅欲飞的蝶。
只是被折断了翅膀,只能扑腾几下,再也飞不起来了。
“寄云,去食堂吧。”
傅书来没有再说多余的话,轻轻关掉了手术示教室的灯,这里瞬间就暗了下来,然后冲青年微微抬头,做了个示意。
示教室的冷气开得好足,这里面可真冷啊,他不想在这里再多待一分钟了。
“书来……”
陆寄云跟在他身后,轻声唤了一声,他有些担心傅书来的情况,他的脸色看起来真的很差劲。
往常虽然白,却是温润透亮的瓷白色,看到他的时候脸颊会微微泛上薄粉色来,可是今天傅书来的脸完全是惨白的。
“我没事,不用担心,快点去吃饭吧,午休时间很短的。”
傅书来脚步没有停顿,只是一步步往前走,他总觉得走出这里就像走出黑暗一般,可是前方却看不到任何曦光。
今天这台示教手术,是他回国后来协和做的第一台手术,很成功,术后伤口愈合很好,病人是个和蔼的老人,直到现在,他们都还有联系,老人会定期跟自己谈起之后的症状,隔一年还回来复查一次。
以后要是再出问题,就不是他能替这个病人主刀的了。
他经手过很多病人,做过上千台手术,后来,可就没有后来了。
明明是夏天,可是今天真的好冷啊,冷得连伤口都开始疼了……
看着傅书来落寞的背影,陆寄云只觉得心如刀割,恨不得把他揽到怀里柔声安慰,可是这在医院里,他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不能做。
医院里傅书来是主任,他只是实习医生,他不能越矩。
基本上吃过午饭,休息一会儿就要上课了,下午的手术模拟课还是傅书来在带他们。
课堂上陆寄云特意关注过傅书来的表情,他好像没什么异样,只是在过道里走,看他们的模拟实操情况,偶尔看到学生出错了,还会停下来指点一下。
“寄云,凝神。”
傅书来走到他身边的时候,看到青年的目光转移到了他身上,忍不住皱了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