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主任和云哥昨晚就没休息吧,现在还在手术室呢,半夜来两台大手术,现在都还没做完,听着就累啊。”
“可不是,我听说师兄已经连跟三台手术了,再这么下去铁人都得倒。”
“谁想到昨晚急诊这么兵荒马乱来着,书白师兄太坏了,昨晚送了我一袋旺旺雪饼,还拿了个火龙果,果然来的病人都比平常多,我就不该因为馋接过来,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下次再也不要在值班的时候吃这个了,还是苹果保平安。”
“得,下次值班都买苹果,你别说这玄学,还真别说。”
傅书来把听诊器挂在胸前,看了一眼今天的排班,路过交班处时正巧听到站在旁边的两个实习生的交谈,心中忍不住泛上了几分心疼,侧过头冲他们露出一个温和浅淡的笑容。
值班玄学似乎是个总被医生们挂在嘴上的话题,临近年关正是病人激增的时候,晚上若是急诊不来病人还好,连着来几个那才是真的兵荒马乱,他们最近都是连轴转,多少有些扛不住这个工作量。
刚交完班的两个实习生看到主任一贯亲和俊美的面容,似乎也有些尴尬站在这里讨论杂事,笑着打了声招呼,道了声别就匆忙下班了。
傅书来倒没什么意见,他其实挺乐于看到这些活力四射的年轻医生的,这样不至于使气氛太沉闷。
他从胸前口袋里取出笔,在交班处签了个字,往手术区那边的长廊处凝望了一眼,这才领着安排的实习生下楼往门诊部走。
陆寄云这边结束手术已经是早上十点钟了,一台手术从凌晨五点做到了现在,手术室里又开着冷气,冻得他差点扛不住。
为了保护心肌和降低氧耗,心外的手术室术间温度往往比较低,这又是大冬天,他脱了外套穿着手术服,待在这么冷的地方,刚一结束出去到外面,陆寄云甚至有种暖浪扑面而来的感觉。
“冻死了,这广寒宫待着是真难受啊,听说急诊大半夜送了两台大手术?你不是昨天白班还跟了好几台。”
齐书白动作迅速地换完衣服,拍了拍陆寄云的肩膀,对这种敬业好学的态度肃然起敬,他才从隔壁手术室出来,现在换上外套都还在打哆嗦,这大冷天的,太要命了。
他是白班,今天下午还要跟着上手术做二助,一想到那能把他冻死在里面的手术室,简直条件反射般后背发凉。
他这陆师弟真是狠人加牛人,他刚才一台手术跟完出来,都觉得自己要被冻麻了。
陆寄云也冷,他裹紧羽绒服,拢了拢围巾,有点怀疑自己可能连着几台手术给冻感冒了,跟师兄礼貌道了声别,径直往傅书来的值班室走。
果然,体温计上的38度骗不了人,他就说自己往常出了手术室没多久就缓过来了,怎么今天走了一路过来,居然都还觉得后背发凉。
他甚至觉得傅书来的寒凉体质大概也是这么来的了,以前待在这么冷的地方做手术,再加上本身体质原因,能不难受吗,到了冬天简直就是受罪。
值班室里的办公桌上放了一份早饭,应该是傅书来门诊之前就放的,特意用保温盒装着。
他打开手机瞧了一眼,果然留了一条消息,还有早上七点多钟的一个未接来电。
好贴心……
他们排班并不重合,忙的时候是会互相带饭,这样至少不至于让作息太紊乱,即便是这样,今天这个急诊手术也让原本该在八点交班后就进行的早饭拖到了十点钟。
陆寄云找出药,倒水的间隙,思绪翻涌,看着值班室一片空寂,却觉得心是涨满的,暖气熏得有些困意席卷,还有一个多小时,他干脆拿出书翻看复习,等着傅书来下班。
最后一个看诊结束后,傅书来揉了揉酸痛的额角,默默看着几个跟着学习的实习生匆匆忙忙下班,转过头去看了一眼窗外一片白茫茫的雪景,站起身来换好外套。
他拿起手机来,正好又看到寄云那边的未接来电,眉眼之间荡开了几分了然的笑意,拢好围巾,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这才穿过长而空荡的大厅,往门外走去。
这一早上门诊大厅里的熙攘和拥挤总算是随着午间休班的来临而告一段落,才到门口,凛冽的寒风就已经随着自动门的打开灌了他一衣领,刺骨的北风刮得面颊生疼,好像要透过衣服往皮肤里钻一般。
好冷……
傅书来把手伸进兜里,那里面的温度也没有多高,他的确不太耐受寒冷,之前待在浙江,很少会有零下的温度,即便已经在北京呆了好几年年,也依旧承受不住这样的冷风。
他往手心呵了口热气,左手隐隐作痛,神经似乎有些不受控,甚至隐约有几分颤抖,这只受过伤的手经不起任何风雪,雨季和冬季会格外难受,末梢供血不足,很容易颤抖和麻木。
不过倒是很喜欢下雪,毕竟他小时候没见过雪,对皑皑白雪始终有种向往和期待。
雪下得纷纷扬扬,日光几乎都被压在了阴沉沉的天色里,他抬头看了一眼,就瞧见对面那个走过来的熟悉身影。
是寄云,稳健而快速的步伐,他的羽绒服并不厚重,青年身材修长高大,围巾遮住下半张脸,高挺的鼻梁和鼻尖都冻得微微有点红,凌厉的眉峰微微蹙着,浓密的睫毛上结了一层薄薄的霜花。
“老师,不用走这么急,小心路滑。”
陆寄云笑意盈盈地看着他,在台阶前站定,伸手扶了他一把,明明眼下还有几分明显的黛青色,面容却意外地温柔,眉眼间甚至带着几分不符合他以往沉稳的兴奋。
“什么事儿这么高兴,瞧你累成这样了,快回家休息吧。”
傅书来微微仰头看向他,周围还有三三两两下班回家的同事,只能强忍住了在这里摸摸那双眼睛和亲吻的冲动,跟他一起并肩往外走。
“今天从死亡线上拉回来了一个病人,有幸在汪主任允许下上手了一部分手术。”
自然是有信心能让他上手的部分,汪老师本身也需要担很大风险和责任,他很感激这种难得的机会。
傅书来替他铺好了路,他必然要尽己所能,达成导师,也是爱人的期望。
陆寄云侧过头去看他的面容,冬日的街道并不沉寂,现在正是午高峰,行色匆匆的路人顶着风雪往回家赶,现在已经出了医院范围,他就干脆牵起傅书来的左手,握着放在了自己衣兜里。
他知道书来左手的暗伤,冬天总会想办法帮他暖一暖,这人今天怎么又没带手套,再冻一会儿可能又要失控颤抖了。
傅书来只觉得冰冷的手被火热的掌心一点点捂热,眉眼轻轻弯起,热意逼退了几分深冬的寒冷,他忍不住往寄云的方向又靠近了点。
难怪这么高兴,协和让研一的学生上手是凤毛麟角之事,就是博士生都很难上手。心外科又是培养时间极其漫长的大外科,有些年轻的主治医生都只能跟着大主任打下手,除非技术特别娴熟,才可以主刀。
至于他自己,那些独立主刀很多次的记忆像是一场一醉经年的梦,时隔两年,他已经可以释怀了。
寄云承他师门,他很高兴看到得意门生兼爱人一步一个脚印,稳扎稳打地向前走。
傅书来握紧爱人的手,想起这圈永远与周围肌肤格格不入的浅白色疤痕,寄云总会用各种方式来小心翼翼地保护着,然后亲吻舔舐,包括现在怕他冷紧紧握着也是,冬日里其实最喜欢被他捂手,这样左手不至于因为创伤性关节炎而痛到颤抖痉挛。
傅书来轻轻弯了弯唇角,眸中的光透过面前纷纷扬扬的雪望向前路,午间天色依旧阴沉,太阳却已经从云层中透出了几分淡淡的金边。
也许下午雪就停了。
傅书来在心底叹了一口气,他不再完美,可是有人因为他的努力和教导,在臻于完美。
遗憾吗?其实也……不遗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