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寄云在间隙忍不住侧过头去看他,傅书来拨拢过额前细碎的刘海,眉目清润如画,微抿的薄唇,情绪温和浅淡。
杨家岭算是会场里除了傅景深之外唯二知道他们二人关系的老教授,看着台下两位坐得端正笔挺的天骄,眸中慈爱笑意也多了几分。
本是晚会,两位老教授一人上台说了两分钟,半句废话都没有,致辞一结束,会场里气氛也热络起来,不少只来第一天结束分论坛就能走的学者们没了顾忌,已经把酒都搬了上来打开,开启了第一轮劝酒模式。
“那位是……没看错的话,是小傅教授?”
“可不是,我今天去了另一个分论坛,还听他做了报告,不得不说小傅教授风采不减当年啊。”
不远处几位学者看着站在一块儿两位身姿颀长极为出挑的年轻人,其中一位正是当日下午给他们做了分论坛报告的青年教授。
人总归是喜欢八卦的,说话那人又仔细瞧了瞧。
站在那边的人仿佛天生就有着与其他人不同的气场,却又融合得恰到好处,他比以前温和了不少,若要说之前像是出鞘利刃意气风发,现在倒是更内敛了些锋芒,裁剪合体的黑色西装,眉眼清隽,薄唇轻扬,举手投足之间,又瞧得出当年那位青年新生代第一人的气势。
是了,傅老那个惊才绝艳又半步折在天梯上的儿子重新开始参与学术界交流了。
“真可惜啊……小傅教授若是没受伤,只怕傅老一脉的技术还要更上一层楼呢……”
“全人工心脏打算打开我们国家的市场呢,这手术国内没几个做得了,小傅教授当年在霍普金斯倒是有过主刀经验,另外就是几位老教授,年纪大了早就不上手术台了,杨院长也已经快拿不动刀了,傅老现在还敢接国内这第一例手术吗?”
“这手术的技术壁垒,伦理挑战哪样不磨人,真引进来了,伦理委员会那边给不给批都不一定呢,傅老拿晚年毕生名誉赌这一场,我看可不值当啊……他儿子来做正合适,只是现在不赶巧了……”
“可不是,我还等着国内这第一例TAH移植手术让小傅教授给我们开开眼呢……他年轻气盛还技术过人的,刚回来什么疑难杂症不敢接哦,他在北城站稳根基可是连傅老的势都没借过,我们可都是后来才知道他们是同一脉的,不容易啊……”
“这哪到哪呢,引进来流程琐碎得紧,才放了个口风,没个两三年怎么能成,这时间都够我们想尽办法做个初代模型出来了,他们再慢点儿,我们再快点儿,说不定都到动物实验阶段了,建国以来以短时间完成不可能的科研成果之事不是少数,军工起来了,医疗还要落后吗?你们难道不想做全国产TAH吗?”
一句话问出来,在场几位科研人俱是一震,互相对视,竟然说不出什么话来,只从彼此眼中看出了复又燃起的野心。
是啊,所有心脏内外科的医生,每天面临处理各种各样的心脏疾病,虽然种类繁多,但其终末阶段都免不了走向心力衰竭。
心脏移植作为终末期心力衰竭最有效的治疗手段,在供者短缺问题下,机械循环支持技术是延长患者寿命最合适的方式。
除过引进的一些国外产品,国内目前只有国产的心室辅助装置,不能替代全心功能。
国内心衰患者众多,供体稀缺之下,人工机械技术更需要不断发展突破,他们已经有了国产VAD(心室辅助装置),但全人工心脏(TAH)却始终无进展,国际上目前也只有两家公司有批准上市的TAH产品。
最近新心医疗器械公司正在试图引进TAH,为数以千万计心衰患者带来生的希望,国内对这款产品来说是真正意义上的蓝海市场。
进展缓慢是一方面,进口价格高是另一方面,他们也该有自己的技术了。
今天来参与峰会的有不少从事心力衰竭和心事辅助装置研究的教授,他们做医工结合科研的,自然也希望分一杯羹,如果最后能做出自己的全国产TAH,这是所有从事此研究方向的科研人毕生追求。
卡脖子技术,能突破一个是一个,话语权和技术要掌握在自己手里才可以,国家不能被别人拿捏住技术命脉。
而恰好,傅书来在国外有过TAH植入经验,见过真实的全人工心脏,知道它的运作原理,体会过机械心脏在病人胸腔中跳动有延续生命的震撼,他的课题与这个方向也有一定重合,拉小傅教授入伙实为上策。
当时外科学术界折了这么一位他们都挺惋惜的,后来傅书来再也不上手术台,不参与学术交流,论文还是照常发,实验也还是照常做,但谁不知道那位心里有多不甘心啊。
他所在医院本来就是国内数一数二的心血管中心,国家重点实验室配备一应俱全,走研究型好啊,这以后论文产出成果都要比别人快几倍,这次搭不上,以后说不定还有更多交流合作的机会。
心思一到这儿,不少学者都过来寒暄敬酒,看到旁边还跟着一位青年,傅书来知道他们的心思,笑着介绍自己的学生,又以让小辈敬酒为借口给对面也灌了回去。
一来一回之间,即便有陆寄云帮忙挡酒,有几位的却无论如何都推辞不得,傅书来自己也喝了不少,白皙的脸颊上泛起一片薄薄的潮红,可却才到场中半数。
陆寄云这边更是如此,自从特约嘉宾傅老先生和杨院长接了他的酒,其他几位德高望重的老前辈那边更是不能怠慢,别人喝一杯,他得陪两杯,傅书来的酒他也给挡了,一巡酒过,便是向来酒量好的白净面皮都跟着红了。
大佬云集的地方他不适合多说话,只是陪在傅书来身边,陆寄云隐约觉得自己今天喝得挺多了,好在还能撑住,站立走路都稳稳当当,除了酒意上头脸红之外,他连眉眼都是清明的。
而且他也舍不得书来喝太多,后面有酒便挡,已经记不清自己喝了多少。
这么一想他酒量还挺大的,陆寄云心中轻笑了一声,面上半分不显,又接过来一杯酒。
傅景深之后被杨家岭邀去谈事儿了,刻意往这边瞥了一眼,最后的印象就是这乘龙快婿酒量和酒品都是上乘,倒是杨家岭注意到了他这一瞥的方向,目光里愈发带上了几分笑意。
傅书来也快扛不住了,平日科室聚会他尚且能借口躲掉酒,学术圈里却不容易,他亦不愿父亲为自己遮风挡雨,刚开始来北城从未说过傅老名号,谁还不是这么过来的。
没想到这次敬酒敬得这么凶,整个会场里的几乎来了一圈儿,再加上寄云又是后起新秀,之前没收到弟子的老教授们瞧着傅老喝了小年轻敬的酒,知道他俩一大一小都要护着,便把这事儿给轻飘飘揭过去了,只是多灌了几杯酒,瞧着小年轻俊美的面皮喝得越来越红,终于把这一轮儿放过了。
这学生是没有缘分了,这杯酒喝了,往后才更好提携后辈啊。
不过老教授们自己这边也没好到哪里去,傅书来论资历比他们几个的学生高,几个人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得意门生被温文尔雅又语气柔和的小傅教授几句话就哄的给轮番灌了好几满杯,碍于在场都是前辈,只能全部喝下去。
“哈哈哈,小傅教授风采不减当年啊,我们几个老骨头也就放心了……”
以前亦是熟人,谈不上为难,要的就是傅书来这份气度和魄力。
“小陆这回瞧着是真醉了,小傅教授,后生可畏啊,长江后浪推前浪……”
“书来这次舍得出山也真是不容易啊,改日与我们几位老骨头再聚一聚……”
“今晚主办方准备了酒店,小傅教授既然醉了,就在这儿歇息吧,明早酒醒了再回。”
“是了,让他们把醒酒汤也端过来,可别把孩子给喝坏了。”
“我去看看我那几个不肖门徒醉得怎么样,这酒量忒差,果然这全能型弟子怎么没给我收得来,罢了罢了……”
……
门口放了醒酒汤,他们一人拿了一杯喝了,刚放下杯子,主办方那边的提前招呼过的侍者便拿着两张房卡过来,引着这位会场里相当年轻又分量不低的教授往对应房间走。
来的都是业内知名人士,年会手笔开得大,会议厅旁边五星级云海酒店直接包了几层供外省来的学者们住,学术私密性相对也不错,多出来的几间都是为酒会喝多了的学者们准备的。
陆寄云错过半肩跟着他,傅书来微笑着点头,面不改色地接下两张房卡,先挑了一间跟陆寄云一起进去,插卡后便顺手锁上了房门。
他伸手抚摸青年热烫潮红的脸颊,瞧着他眼神似清明又似混沌,竟是有些分不太清楚。
寄云的酒量他没试过,不知道这次到底醉了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