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见许回到宿舍,将帽子挂在门边衣架上,宿舍里寂静无声,只有?楼下传来的吵闹打球的声音,他走到窗口桌前拉开椅子坐下来,望着?窗外县委大院那棵皂角树,看了许久。
直到天?色昏暗下来,才收回视线,伸手按了按额头,他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从车站载着?她回来,她就变了。
老张总说女人心,海底针,他第一次体会到,明明以?前是一眼能望穿心思?的人,现在竟然看不透了,难道她还生分手的气,可火车上明明已经原谅他了,两人相处融洽,他懂得?她珍贵,她知道他的照抚,还是,她不想和他处对象了……
江见许沉沉如水的眼神,直到宿舍里也一片漆黑,他才想到什?么,从兜里取出那条温润的银锁,被戴得?久了,银子越发白亮,他手指一拨,银锁弹开,露出里面?的小像,他盯着?小像看了很久。
最后从里面?取出来,从抽屉里拿出火柴擦着?火,在黑暗的光线里,叹气后,慢慢将小像点着?,纸燃了起来发出幽绿的光,连同像片里的人影和名字,最后落在桌面?上,变成?一点灰。
这个东西绝不能留,他就是通相片和后面?的名字猜出她的身份,留在她手里非常危险,必须销毁,接着?他看向手里的银锁,里面?相片已经没有?了,只剩下锁壳,他将银锁慢慢关?上,握在手里,抿了抿唇,银锁上面?仿佛还留着?她的体温,这个锁也不能留,也要销毁……
他手指轻轻地摩挲着?锁面?……
……
第二日一早,江见许去了公安局将韩舒樱在鹿城的档案调出来,户口是他亲手办的,从锦阳县转到鹿城,看过后没有?任何问题。
那么鹿城现在,就只剩下杨弘杉这个人知道韩舒樱的身份……
江见许的计划很快奏效,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劳改人员救了受伤的孩子,孩子父母不闻不问,但如果有?钱拿,第二天?家属就带着?一群人闹到矿上,闹到派出所?,大声质问救了孩子的恩人在哪里,要为恩人讨回公道,采石场祸害人命,面?对伤患见死不救等等。
这么一闹,江见许当天?顺理成?章地与同事进入采石场,进行案件了解调查,走访协商。
三天?时间,江见许为了这件事东奔西走,跑得?腿都快断了,他答应的事一向说到做到,哪怕韩舒樱不和他处对象了,哪怕两人分开,他亦遵守承诺,重视自己的承诺。
不但调解说服采石场将劳改人员杨弘杉送至医院养伤,伤在腿上行走不便,提起因?伤调离这件事,没想到格外顺利,只要鹿桥市有?单位接纳劳改人员,采石场那边没有?意见,毕竟工作单位有?限,只有?像采石场,背粪工这种又?辛苦又?脏累的工种,能用这些人,其它?*? 好单位,轮不到他们。
杨弘杉有?救人事迹,江见许又?暗下操作,让被救的孩子家属给公安局送锦旗,给领导戴高帽,一番恭维感谢后运作后,江见许“适当”地在其中说了几句话,杨弘杉的劳改场地就成?功由采石场换到了城西的废品场,废品场最近也缺人手,那边的活儿不轻松,但废品场要比其它两个改造场好得?多,那边有?“书”可丰富时间,生活环境也要好一些,毕竟废品场可利用的东西较多。
事情办成?后,江见许去了趟医院。
杨弘杉腿伤得?到医院良好救治,没有?伤到骨头,修养半个月就能好。
江见许来到医院时,杨弘杉孤零零躺在病床上,人瘦得?厉害,看起来很狼狈,与以?前他见到的杨弘杉判若两人,那个戴着?眼镜风度翩翩诗人一样?浪漫的人物,登门时,他也曾高看一眼。
现在这个人看起来就像一个真正的劳改人员。
躺在白色病床上,医院白墙绿围,走廊吵吵嚷嚷,本来平静的杨弘杉,在见到江见许走进来,立马激动起来,挣扎着?腿要坐起来。
江见许走过去,按住他,冲他点点头,让他安静下来,然后在他床前坐下。
他将帽子摘下放到旁边柜子上,眼神冷峻地望着?面?前这个辜负他妹妹的混蛋,在知道他所?有?经历后,对这个人是又?可怜又?可恨,一生都活在自己亲手造成?的悲剧中。
他人品没有?问题,他是脑子出了问题。
江见许也从来没想到有?一天?,他会想尽办法和手段去救这个负了妹妹的混蛋。
他叹气,回头还不知道怎么跟婷婷交待。
谁让他会和这个人的妹妹有?了感情,以?前他差点成?为杨弘杉的大舅哥,而现在,完全反了过来。
见到这个人,他无话可说。
两个人沉默几秒后,杨弘杉倚在病床上,下定决心,抖着?唇道:“……江见许同志,当年是我辜负了你妹妹,这是我的错,我对不起婷婷……”
“事情已经过去了,不要再提了。”他不爱听。
但这并没有?阻止杨弘杉“不,你听我说……我实在没办法,我知道,我背着?资本家成?分配不上婷婷,分开时我想不如让婷婷找个更好的人……我的身份只能拖累她,拖累她的家人。
至于?孩子的事,这件事关?系到一个女人的名声,甚至生命,可是江同志,为了姝姝,我不得?不说出来,那孩子其实,其实……根本不是我的,是我死去二哥的遗腹子,她也不是我妻子,她是我的二嫂,我二哥逃亡时被炸伤了眼睛,一直被二嫂照顾着?,两人日久生情,二哥一年后病重,没来得?跟二嫂结婚,她肚子里的孩子显怀后找到我……不得?已,我没有?办法……我并没有?脚踏两只船,实在是,家里的事让我难以?启齿……”
“求求江公安,你放过我妹妹,我妹妹她是无辜的……都是被我连累了,江同志……”
这一切在调查过方秀云后,江见许猜也猜出来了,两人没有?任何交集,哪来的孩子,隔空授.精吗?
江见许瞥了眼瘦骨嶙峋的杨弘杉,他还在挣扎着?想从床上起来,江见许伸手按住他肩膀:“不要再折腾了,你知道你妹妹付出了什?么来救你?你现在照顾好自己才能对得?起她。”
“姝姝她……”杨弘杉震惊。
“你放心,我不是你,不会辜负你妹妹,我会对她负责,以?后我会照顾她的。”哪怕在一起,或不在一起,这都是他欠她的。
杨弘杉安静下来,他似乎懂了江见许说的是什?么,“你……”
江见许起身,最后告诫他:“如果你真为你妹妹好,记得?,以?后无论发生任何事,都不能说出她的身份,她姓韩,懂了吗?”
杨弘杉:……
“还有?,你身上还留有?妹妹的东西吧?相片,衣服,手饰之?类,全部销毁,不能让任何人通过物件联想到她是你的妹妹,你懂吗?”江见许之?所?以?这么严谨,是因?为他的职业,有?些蛛丝马迹连在一起,一眼就能找到真相,这世界总有?聪明人,比如,通过一个银锁找到了杨弘杉,像这种事最好彻底杜绝。
杨弘杉忍了半天?,介于?彼此复杂的关?系,都有?个妹妹,又?都处过对象,他最终呐呐地出声道:“……她小时候走丢才六岁,只留了一张照片,不过那张照片不见了……”
“不见了?”怎么跟韩舒樱似的,丢三落四,粗心大意,那么大张照片还能不见了!江见许眉头一皱,“丢在哪儿了?”
“不清楚,本来一直随身携带,可能装行李的时候从衣服口袋掉出去,一直没找到。”
江见许冷冷的眼神看了他一眼,仿佛在诉说着?他的不靠谱,妹妹能丢,照片也能丢,废物!
当然,废物两个字没有?从他口中说出来,但表情已经完美表达,杨弘杉在他的目光下,低了头。
江见许丢下一句:“伤好后你会转到废品厂劳动改造,那边虽然活累了些,但相对自由些… ”
见人要走了,杨弘杉赶紧问道:“江同志,我知道你家人都是好人,我信任你,我如今没有?能力保护姝姝,请你,请你一定要善待她……”不能打她骂她,或者?报复他欺负他妹妹,他几乎在哀求了。
江见许心头丝丝烦躁,气闷于?胸,瞥了他一眼,没说话,转身出去了。
天?天?求他善待她,能不能让他求求妹妹,让她善待善待江见许。
已经三天?了,一直在躲着?他,这女同志的心真狠啊……能不能请她善待善待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