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1 / 1)

“抱歉,接下来我可能有些话多,话题都与小奈有关。”谢笛楠率先打破宁静。

安蕾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说:“我之前就说过,聊小奈的事一定要找我。夜很长,我们可以喝到天亮。”

谢笛楠双手攥紧,还是迟疑好久,才继续说道:“我上小学三四年级的两年,爸妈去云南跑生意,将我托付给二姨照顾。二姨和姨父感情很不好,几乎天天吵架,后来二姨怀了孩子,他们两个人的相处得才稍好一些。直到二姨身怀六甲,快要临产,两人在家里又大吵一架。当时我在房间里准备期末考试,听到外面传来惨叫。我很怕,打开一点点门缝,看到姨父提着板凳全身发抖,二姨倒在了血泊里失声悲泣。邻居听见声音报了警,后来姨父被判刑入狱,二姨的孩子没保住,自身也落下残疾,终身不能再孕。整件事对我的精神打击非常大,到了初一的时候,我爸妈发现不对劲,带我去看心理医生,诊断结果为自闭症。”谢笛楠诉说往事,情绪还算稳定,轻轻啜了口酒。

安蕾神情肃静,也跟着饮了口酒,听他继续说。

“之后就是漫长的药物加心理疗法。整个初中,昏天暗地,现在想想,几乎没什么印象。直到升了高中,认识了你,认识了女英雄小奈,我的人生终于迎来转机。”说到这儿,谢笛楠冷笑一声:“当我遭受霸凌的时候,如果没有小奈的出现,现在的我会是什么样子?或许心疾加重,一次次自杀,不知道死多少次了。”

安蕾心里又是疼惜,又是埋怨,埋怨的自然是他隐瞒此事这么久。她转念一想,若是换位思考,自己也不会将伤疤揭给别人看。

谢笛楠似乎看透了她的心事,赶忙敬她酒,先饮而尽:“下面跟你说点好玩儿的。还记得大一开学前,我右手骨折的事儿吗?”

“我记得那天,咱们三个约好来酒馆吃散伙饭。到了约定时间,你迟迟未出现,打电话也不通。我俩还调侃,说你是不是躲着我们做小哭包去了。直到第二天,叔叔打来电话,才知道你进了医院。”

“不怕你笑,那天是我人生第一次准备跟小奈表白。”谢笛楠身体前倾,拍了拍额头:“那天上午一直在下雨,我写了很长的一封情书,夹在了木心的诗集里。去酒馆时,雨已经停了。路过公园,我心血来潮,冲进草丛,试试能不能找到四叶草。谁知运气超好,真让我找到一片。我把四叶草和情书一起夹进诗集,开心的不得了,捧着书在路上又蹦又跳,谁知乐极生悲,和一个滑滑板的少年撞在一起,手里的书掉进了雨水坑。我赶紧去捡书,却不小心踩到了滑板上,摔到了胳膊。路过的好心人帮我捡回书,可情书被浸得模糊一片,四叶草也找不到了。我躺在医院里哭了很久,像个白痴一样,却没人知道为什么。”

(五十三)只是曾经

安蕾做出一个“恍悟”的表情,用手指叩了叩桌子,说:“我和小奈去探望你时,见你两眼睛肿的像铃铛一样,还以为你是骨折疼痛所致。原来....是因为错过了表白机会。”

“没错。然而这仅仅是开头,老天爷还在不断跟我开玩笑。”谢笛楠双手托着下巴,继续回忆着:“大一寒假,阿奈因为转专业的事和家里吵架,没有回青岛。到了学期末,我也选择转专业学心理,暑假一直在补修。大二开学,我压力蛮大的,和你们联系少了些。记得是在阿奈生日前不久,她夜里给我打电话,我们两俩有的没的,越聊越嗨,一直聊到了凌晨。挂电话前,她随口说了句,今夜真美,好想看烟花。我心口像中了枪,决定在她生日那天飞到她身边,在烟火下,再次向她表白。”

安蕾听得入神,忙问:“后来呢?”

“我为了给她个惊喜,提前提前一天去了苏州。几经查找,寻到一处公园,离她学校近,来往人也不多。阿奈生日当天,我想方设法买到了烟花,打电话告诉她我已经到了苏州,约好晚上八点半在附近公园见。一切按计划进行,到了约定的时间,我笨手笨脚地点燃了烟花。阿奈准时出现,可身边还带了一个人----她刚刚交往的男朋友。”说到这儿,谢笛楠摇头苦笑良久,才继续说:“我当时整个人都傻了,而这第二次的表白计划再度胎死腹中。”他说着说着,一脸自嘲又不甘的表情,狠狠喝了一口酒。

安蕾努力回想,幽幽说着:“我若是没记错,小奈和那个男生交往了一个多星期就分了。”

谢笛楠眼神迷蒙,仿佛回到了当年的自己,说话有气无力:“本来就是我一厢情愿,除了祝福,当时的我又能怎样呢?回到青岛,我不再打扰阿奈的生活。后来她跟我联系,我以各种理由拒绝,一门心思扑在学业上。我们二人再度进入彼此的生活,已经是三年后的事了。”

“当时我还在南京,记得小奈毕业去苏州附近的古镇实习了一年,而你应届毕业当年考上了编制,早她一年回了青岛。”

“是的。当时我们三人身处不同城市,各自忙碌生活,我并不了解她未来的规划。直到第二天入夏,她在微信问我,能不能到高铁站接她,才知道她决心回到青岛,从事庭院景观设计工作。”

回忆到此处,谢笛楠的神色温柔许多,他半醉未醉,浅笑说:“回青岛的第一年,她借住在你家,我只是偶尔陪她吃饭,还称不上全职‘男闺蜜’。直到她自认为工作稳定,租房住进了我所在的小区。”

安蕾捋着时间线,说:“没记错的话,小奈是在我回青岛前不久搬出去的。”

“是的。当时我们都没买房,租的户型是一室一厅的公寓。我们就租住上下楼,并将房屋备用钥匙互交于对方。她奔波于职场,忙起来没日没夜,连命都不要。我终究比她闲一些,有时间就帮她清理房间,做饭之类。她感激却不言说,时不时买些奇怪的礼物送我,什么绯红女巫的人偶,老友记的周边,非洲奇形木雕之类。我把这礼物堆在书房,大部分只放在那儿不用,觉得好笑,心想女英雄就是女英雄,选礼物也如此别出心裁。那段时光,对我而言是最幸福的。我很确信,当时我有多爱她,多么希望她也能幸福。”

安蕾有些不解地问:“这期间,你没有尝试表白吗?”

谢笛楠神情变得忧郁,声音下沉道:小奈曾说过,在职场站稳脚且财务自由前,不想谈恋爱。你知道的,她向来不缺乏追求者。就这样,我们彼此像家人一般,扶持共度,足足有一年半。期间我也过两三个女朋友,都没超过一个月就分手。小奈不管,也从来不多问,不怕你笑话,我挺失落的。如果她对此有过激的情绪反应,我肯定不会甘于以‘家人’或是‘男闺蜜’的身份陪伴她。”

“直到2015年五月份,小奈攒够了钱,交付了楼盘的首付款,我觉得时机成熟,准备再度出击。和之前两次忐忑的心态不同,当时我工作收入稳定,自信可以许她未来。我唯一担心的只是她对我有没有感觉。5月20号那天我在她家做了丰盛的晚餐,备好红酒,鲜花,还有一条表白用的蒂凡尼的项链,等她下班回家。我记得很清楚,当天下午四点开始下雨,雨越下越急。到了五点多,我接到小奈的电话,她声音哽咽,说自己一个人在五四广场,不想回家。我赶紧拿雨具出门,连鞋都忘了还,开车到广场时,看到阿奈身边放着一个纸箱,坐在长凳上淋雨。我赶紧上前打伞,一问才知,她之前因为性格原因得罪了上司,如今遭到上司算计,被公司扫地出门。在我印象里,女英雄就没哭过。当时雨水浸湿了她的脸,我也分不清她脸上滚落的是泪还是雨。我又是气恨,又觉得无力,把伞丢开,陪她一起淋雨。不知过了多会儿,雨停了。我才说:’女英雄,咱们回家吧.’”

“回去之后,我们各自回家洗澡换衣,上楼看阿奈时,她已倒头睡下。我不放心她,在客厅睡了一晚,早上醒来,摸摸她额头,果然烧得厉害。本来打算送她去医院输液,可她怎么都不肯,说吃药加多喝水就可以了。我拗不过她,煮了米粥,喂她吃下才去学校。下班开车的路上,我把项链挂在小奈送的绯红女巫人偶身上,想了很多。如果就此表白,跟小奈说‘工作丢了没关系,我养你’之类的话,那必定会对她造成更深的伤害。可如果什么都不说,继续任由时光荏苒,一拖再拖,我还能继续守在她身边多久?”

安蕾沉默无声,无法直面这个问题。在她看来,人生向来不易,两个人的人生交错更是充满偶然性。选择关乎事情的结局,结局有好坏,而选择本身无对错可言。

“可我终归低估了小奈。她可是所向披靡的女英雄,怎么会轻易被击倒呢?”谢笛楠缓了会儿,表情半阴半晴,显得很复杂:“我去到她家,本想扶她起床吃药,可一进卧室,看见她坐在办公桌前打个人简历。她跟我说,有个同校前辈,也就是现在她的老板苏铮,跟他联系,叫她明天一早去面试。看着她苍白憔悴的脸,我的内心支离破碎。我的爱究竟算什么呢?除了长情的陪伴,和不值一提的自我感动,我能给她什么?她骄傲的在前面走,我要不停去追赶她么?”

“自此后,一片柳暗花明,小奈的事业就此走上正轨。在苏铮手下,她可以大展拳脚,并且学会收敛性子,成为一名成熟的职场人。没多久,她买房搬去金湾小区,我也搬进了学校分配的教职工新房。而我的第三次表白,再次阴差阳错的没有说出口。”

安蕾觉得惋惜,犹豫再三,颦眉问道:“你...上次在法国餐厅,有没有听到小奈的表白?”

“听到了。可是错过就是错过了啊。”谢笛楠双手扶桌。仰头长叹:“她永远都是我的女英雄。如果她需要我,我可以一辈子做她的家人。可我已经不爱她了。至于是什么时候的事,我也不记得。”他瞅了她一眼,问了句:“人心易变。我曾经认为自己是个不得了的情痴,结果看来,也不过如此。可人应该真实面对自己的情感,不是吗?”

安蕾一阵唏嘘,脑海里再次浮现记忆中的那副画面。

高三暑假的某一夜,好友三人从酒馆喝完酒回家。坐在计程车上,眼前一道道霓虹,林奈用小指勾着鬓边发,指向途径的金湾小区,神色飞扬地说:“蕾子,小楠,看见那座楼没?我未来一定要住进那里,靠我自己!”

如今,林奈得偿所愿,不仅在景观设计领域颇有建树,并依靠自己住进了金湾高档小区。

为了实现个人价值,林奈可谓倾注了所有。在这漫长岁月中,她因拼命工作透支了身体,现在连啤酒都不能多饮。她不曾停止脚步,朝着目标快步前行,也因此与太多风景擦身而过,包括曾经深爱着自己许久许久的谢笛楠。

“我认识小奈开始,就做了个一很长的梦。梦里,但是梦里的风的味道是甜的。我不去想看终点,也尽量不被路边万物迷惑。当我走到走到一片湖,看到湖中自己的样子,我看着自己出神,那是另一个世界,梦跟我说,你应该拥有他。和几年前不一样了。而风的味道变了一种味道。甜腻的香气不知何时消逝。我忽然意识到,我很久没去注意风的味道,但我仍在做这个梦。我在想,风的甜味应该是某个瞬间消失的。”

身边的谢笛楠越喝越醉,诉说着这样一个“梦”,近乎不省人事。

安蕾心想,一直和自己保持通话,坐在车上旁听的林奈,此刻又是何种心情呢?

(五十四)过去的我也是我

谢笛楠被代驾送回了家,安蕾也喝醉了,被林奈带回金湾小区。

安蕾醒来的时候,林奈背对着她,站在客厅落地窗前。

昼夜交替,天空微微泛白,还没有阳光照进来。林奈背影杳然,窗前茶几的烟灰缸堆满烟蒂,似乎整夜未眠。

“你醒了?”林奈不知何时察觉到了她,转过身,露出憔悴而美丽的侧脸。

“嗯。”安蕾缓步靠近林奈,并未在她脸上寻到悲伤痕迹。透过干净的落地窗,可以看到远方一线海景,海景此时静谧,带着淡淡的光辉,映射出林奈眼中隐匿的愁思。

“蕾子,我和小楠表白有多久了?”

“差不多,十来天吧。”

“十来天......为什么,我感觉这么长。”林奈平视窗外,眼波中涌起汹涌的迷茫感。

安蕾看着她,她似乎在拼命捕捉灰色风景中的光。

“你昨晚喝了很多,不再休息一下?”林奈回过神,又问。

“不了,陪你会儿,八点直接去上班。”

“那你去洗漱,我去煮牛奶烤面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