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1 / 1)

她蓦然回身,飞身返回咖啡馆。

(二十五)安蕾的回忆

咖啡馆没有关门,整个店只开着吧台上方的吊灯。一束微黄的灯光下,申川独自一人正在敲打康佳鼓。

外面雨下越大,申川击鼓越急。大雨撞击玻璃的声音和密集的鼓声来往交错,打鼓人紧闭双眼,脸上写满了难以言说的悲愁。

安蕾一步步,一点点靠近他,不知如何安慰他。

雨声更大,鼓声愈急。直到安蕾走到申川跟前,申川才停下击鼓的双手。由于击鼓过猛,他手指关节处痛到颤抖不止,整个人失去重心,背靠吧台瘫坐下去。

安蕾俯下身,缓缓张开双手,轻柔地攥住他受伤的手。申川再也无法抑制情绪,滚烫的眼泪滴落在她的手背。安蕾把额头埋在他的手背上,心也随之颤抖。她什么也不问,就这样默默陪着他。

不知过了多久,申川温柔地抚摸安蕾的头发,唤起她的名字。安蕾抬起头,也弯着眼睛冲他笑。

申川噙着泪,摩挲着她的脸颊,吻在她的唇上。

安蕾觉得他的嘴唇好柔软,就像一块糖化入嘴里。她以她所能理解的爱的所有方式,终于一步步来到他身边。

安蕾感到心被填满。她用却剩余所有力气去拥抱他,锁住他。

她的下巴在深深埋在他的肩上,心中对自己说:

“为了这一刻,我拿出了毕生勇气。”

“他能感受的到吗?”

这一夜两人通宵没睡,一直在喝酒聊天。

在凌晨的月光下,伴随着酒精的迷醉,申川近乎一股脑儿将往事诉说。

“北漂生活是痛并快乐的,人仰起头总能看见帝都的月亮。”这是他开头说的第一句话。

申川大二开始玩儿乐队,大学毕业后留在了北京,一直蜗居在海淀区某高层小区的二层地下室。白天在咖啡馆打工,剩余时间练琴练鼓,并随乐队四处排练演出,如此循环往复。偶尔晚上无事,他会跳上公交车,穿越帝都霓虹夜景,感受着时空一场场朦胧的留白。

有一天在公交车上,他透着反照出自己模样的玻璃,对着月亮说:“浪漫的敌人从来不是虚无,而是人内心的懦弱。”

最致命的回忆是申川毕业后组乐队演出的那段日子。他踌躇满志,以鼓手身份入圈,每一次都毫无保留地掏空自己,将无数原创歌曲献给乐队。可前前后后四次组队,每一次都逃不过乐队解散的结局。先逃走的总是别人,被抛弃的鼓手只能踉跄起身,继续寻找下一站。

冰冷的地下室里只有一副鼓,他逐渐记不清当初自己对月亮说过的话。

2007年年底,申川经历第四次乐队解散,决定离开北京。

应挚友王唤的召唤,他来到南京。他拿所有积蓄开了这家川咖啡,一直做到现在。直至今日,他暗暗藏好了“摇滚梦”,无论是谁邀请他入队,一律婉言谢绝。

申川又提到了这样一件往事。

“在北京咖啡馆打工时,老板知道我是乐手,经常会给我介绍了一些赚外快的活儿。有一次,一群韩国留学生准备在咖啡馆包场聚会,老板让我再找一名吉他手来,以鼓加吉他的形式为聚会作现场演奏。我找来乐队的吉他手参与,聚会当晚,咖啡馆里非常吵,二十多个韩国人喝酒狂欢,基本听不到音乐的存在。聚会接近尾声,一个韩国人以生硬的英文告诉我,他要唱RAP,问我会不会breakbeat(碎拍),让我以手鼓伴奏,将节奏加快。”

“我告诉他,你可以唱多快,我的节奏就可以有多快。那韩国人神情嚣张,邀现场所有人来围观,整个咖啡馆内弥漫起浓厚的battle气氛。于是,长达六分钟的即兴演奏里,韩国人肆无忌惮,越唱越快,我自信不会输他,手鼓越打越快。鼓打到后面,我几乎听不到任何声音,心跳,只有心跳。身体的精疲力尽完全不重要,我只知道,如果我的鼓声有存在的意义,我可以永无止境地持续下去。”

“到最后,那韩国人主动与我握手,认输退场。尽管我付双手骨节肿痛好几天,但毫无疑问,这场battle,我是真正的胜利者。”申川看着她,聊以慰藉说:“我曾时刻提醒自己,凡事要保持克制,而那一次,我告诉自己决不能输。rolling stones gather no moss(滚石不生苔)。我想,这是我身为摇滚人做过的最摇滚的事。”

安蕾听到这儿,终于明白昨晚申川一系列的异常反应。黑夜与白昼一线相隔,她看得出来,他似乎在努力寻觅那束光。

天亮了。

申川站起身,极目窗外,抄手说:“大学时期,我也写过很多诗。”

安蕾也站起身,问:“我本子上写的诗,你看过吗?”

“全都看了一遍。”申川转目向她,平静地说:“这个时代,诗人不好活。”

安蕾丝毫不动摇,扬头说:“木心先生曾说过,人从悲伤里落落大方走出来,就是艺术家。”

申川叹了口气,说:“前几天和阿唤演出,退下舞台前,他这样对我说:‘在烧成灰前,你会为我写诗吗?’”

“在烧成灰前,你会为我写诗吗?”

“这俩男人搞什么呀,这根本就是爱人间的情话嘛。”

安蕾心里想着,当然嘴上什么都不能说。

“人心浪漫,至死不渝。”她有自己的理解,如此坚定不移说:“我和唤哥都需要你。”

申川抿嘴笑说:“你和王唤很像。”

安蕾开玩笑说:“我们还是同谋。”

申川心领神会,说:“前天我姐邀请我去拾鹿人。我还在犹豫。”

安蕾忙说:“唤哥邀请你更早。”

申川以自问口吻低吟:“如果是我姐更早邀请我呢?”

安蕾脑子有些困乱,一时间不知如何接话。她知道要申川留下绝不是三言两语的事。

不过终有一件事可以确定。昨晚的吻是真的,她与他心心相映,也是真的。

安蕾和申川正式确定恋爱关系。七月五号,考试终于结束,暑假来临。当天晚上,安蕾飞奔到申川租赁的房子,感觉和他分开了一万年。

她说:“以后一秒都不想离开你。”

他答:“嗯,我知道。”

“你爱不爱我?”

“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