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虽如此说。
北帝酆天子麒麟、战神祖师陆崖、昆仑山神烛阴,并最近欲海待封神官的金剑天枢,四人一道入凡的阵仗。浩瀚法能宏盛如织,威压森森得都令半边天都黑了,让诸人猜测沸腾。
“听说是,上神姬去昆仑办事,遭一个魅魔修士勾引纠缠?”
“那四位已经是如此殊色,各有春秋,还有什么妖孽能让上神姬魂牵梦萦。”
“大抵是那种,邪魅狂狷、悖德淫祸的邪能……”
“也有可能是极擅风月、奇淫巧技无所不极的魔道……”
“啧啧啧,世间还有此等妖孽啊。”
而此刻,“妖孽”本人,正在昆仑天池的湖心钓鱼。
长生君素衣清减,手持一截枯萎的竹节,小舟一叶,波澜轻荡,神色澹然。
病心歪在船舷一侧,以手掠过不冻的天池,撑着下颌自他身后端详他的眉目。是他不假,白衣不让雪,清正心无瑕。
她看了他好一会儿,顺着他交领的素白衣襟一路看到了发端,只觉得他似乎多了点什么。且试探问道:“你记得的那个人,是谁?”
他偏首,看着她的指尖掠过如镜子般清澈的水面,把星河打碎,颔首答她:“有些模糊。只记得,是个脾性极坏、执拗倔傲的人。若说模样,只余一个背影。”
“背影?”
“她大抵有一头黑发。”长生君似乎很认真地回想,“墨色般,像缎子。”
“啊……”病心绕了绕自己霜色的发尾,有些遗憾:“没有别的了?”
“没有别的了。”长生君回答得很笃定。
她的心里有些空落落,却没有说什么,翻身仰躺在舟子上铺的裘绒里,望向天上的星河:“也不记得名字,也不记得容貌了。”又问,“这三十载过得还好吗?”
“已是很好。”他并不热情,甚至有些疏离,只望向鱼钩垂钓的尽头,回忆平淡岁月,“扫雪汲水,或是劈柴伐木,换一餐食。”
“还要做这些?”她任白发散落四处。
闲庭落花,夜敲棋子。这样淡淡滋味的生活,的确也很适合他。病心暗道,只伸出手朝天上星星抓去。
“应当做的。”他不以为意,目光锁在竹梢微动的垂勾。
“唔……”病心呵出一口白烟,手在裘绒里摸索,捉住他一截尾发,悄悄拿在手里把玩。却见那尾发之处束发的是一截红线,竟已褪色抽丝了。
天地养之、混沌诞生、神圣光明长生君。如今竟砍柴扫地,寄居在狭小冰冷的药堂,单衣素食,旧物傍身,孤寂如飘萍。
她忽有些心酸,低声提醒道:“昆仑天池里面没有鱼,你为何要在此处钓鱼?”
他并不回头,只澹然看着那垂勾处徐徐荡漾开的涟漪:“有的。”
“我从未听阿阴说过。”病心小心翼翼将那截红线的抽丝纳进里头,嗅到他发端难以名状的清正气息,“也未见过。或许是因为此处高寒?”
“连病心都未见过吗?”他的声音里,似乎有非常浅淡的笑意。
“我掉进去过一回,也未见过。以前与阿阴在此处的时候,只看花雨雪,倒从未留意……”病心忽然一愣,眉梢微抬,“等等。你怎么知道,我叫病心?”
长生君轻轻将手上枯竹放在船舷一侧,回身低首忽然贴近她的面颊。
“?”病心倒吸一口气。
“我取的,岂会不知。”他黑雾般的双眸微眯,清浅温柔自眼底淡淡褪去两分,望不见底的深邃开始昭彰:“你看,鱼咬饵了。”
“你……”病心忽知她的那两分坏,到底落在了何处。
0105猫腻
他记得,他纵是把天地都浑忘了个干净。唯独这一星半点儿的执,依旧记得。
二人衣衫交错,小小的舟子轻荡在浩瀚的天池。病心大彻大悟,与他清冷的情绪中捉住那一丝意料之外的东西:“原来,你……”
“是我。”他一手撑着船舷,轻轻点她眉心,让人猜不透情绪,“可你还记得,你诞生混沌,说的第一个词吗?”
“唔……”她不记得了。
他也没有打算告诉她答案。
病心难以置信地抬起手来,指背轻轻掠过他的耳垂与下颌。他玉色的肌肤温温的,脖颈处白皙得几乎透出青色的血脉,如衣襟般颜色:“那……你现在是什么境界?”
他似乎认真想了想:“凡心凡人。”
“那要什么时候回九重天?”她撑起身子来,与他靠得更近了一些。
“不计较什么时候。”长生没有半分强求之色。
“你却不知道的。”病心忽觉轻松了好多,“妙音恼得不行,接了琼殿司掌九重天事务,日日都想撂挑子跑路。”想至此处,却笑起来,衬得整个冰雪覆盖的昆仑都丰盈生动,“九重天司掌的许多事情,欲海是管不了的。譬如说……天下儒释道该几载盛行、几载易主,或是时令万物之凋序,人间规则方圆的更替。陆崖最烦这些个,阿阴也不管的。麒麟倒是能管,只是酆都、阴地、黄泉的事儿都忙不过来。如今才知九重天的要紧之处,也只得请妙音她吃这样大的苦……”
她就那么笑盈盈碎碎地说着,无边无际的许多事情。他沉静地看她,静默地听。
与之前的十八个混沌以来的无数日夜并无二致。
“……后来小师叔就于海棠化身了。这样的本事也只有你有,若是旁人,再也造不出‘生’的神迹。”她还在说着,“我那蠢徒弟,当年入的你的道,我是恼过的。我不知是,还有后面这样的机缘……”病心的声音轻婉,艳丽柔软的唇瓣于天光星辰的辉光下,隐约翕合,展出贝齿的银白。
他却忽然捏住她的下颌,拇指按在那柔嫩如花瓣的唇峰之上,轻轻掠过下唇瓣。
“嗯?”病心一愣。
“嘘。”长生君轻轻蹙眉。
“怎么了。”他手指于嘴唇上的触感很特别,病心小心翼翼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