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瑶池趁得上这个名字。湖泊烟波荡漾,入夜华灯初上,一艘足有四层的花舫写歇靠在烟花十里的港岸,此处整条街道香粉如织。沿路有衣着单薄的美艳女子娇声招揽着恩客,亦有清俊男子等待着有缘人。

天枢作一身浪客打扮,很有放狂之态,病心模样明艳,十八容貌,亦步亦趋跟在后头,倒像是个艳婢。

扶南开化,江湖浪客修仙之人,随身领着炉鼎或是床奴并不罕见,因此并无人在意他们。

月上梢头时分,二人行至港口。

一只长船二十余丈,门口两个提灯的小艳奴身着蝉翼的外衫,杏眼樱口,依稀可见内里玲珑稚嫩的身段儿。一开口,声音糯糯地:“请问先生大名。”

天枢负手而立,下颌微扬,似乎极是熟稔:“东玄洲尉迟氏。”说着自袖口露出一块碧色名牌。

那两小艳奴面色极是恭敬,连连行礼:“不知尉迟氏族贵客远来,快快请进。”

尉迟氏?病心眉心微蹙。

先前在师兄谢青屋内翻阅过几本游记书籍,还记得些零星。世间有东玄、西瞑、扶南、北漠四洲,其中尉迟家便是东玄大陆极为知名的修仙氏族,曾出飞升过一位九重天仙官而弥久闻名,尉迟氏也长盛不衰。病心随着天枢一路登入花舫,随手撩开绸缎帷幔,轻声问道:“小师叔入仙门之前,是尉迟氏人?唔……尉迟天枢?可是这个名字?”

天枢并不答她,眉目似有思绪,却不否认:“未入仙门之前,谁都曾有姓氏。”却偏头勾起嘴角,“何必常追过往,我是你师叔便是了,知道了吗?”

既出身于修仙望族,不在东玄的族内修炼,却入了远在扶南理城的万剑门,如今还叛门而走,前去北漠求道。

或许这就与他所说起的“寻仇”有关。

病心见他不愿多说,亦不追问,只笑盈盈地勾着天枢手臂,沿着回廊同他往船心而去。

正挑过一片帷幔,忽见一个身影踉跄闯来。定睛一看,是一身着靛蓝长袍的年青男子,一身花香酒气,将病心撞得一歪。

那男子眼前一片轻薄水红,见是个极美艳的女子,明眸善睐,朱唇皓齿,浑身说不出的勾人香气。他只当是花舫上侍奉人的艳奴娼妓,伸手便要牵:“小娘子哪里去,来喝一杯可好?”

他话音未落,只见天枢拂袖一挥。元婴修士袖中一道剑气微泛银光,凌厉万般。只见那轻浮男子被击得掀飞而去,口血迸溅,脚下武靴捈着花舫甲板一路后退,直直往船弦之下坠去──

说时迟那时快,那靛青长袍的登徒浪子背后一片墨雾卷起,竟不知何处来的一股力量与天枢的剑气相接。刹那之间,整个小瑶池百亩湖泊荡起一层微鸣的水浪。水声嗡鸣,不过短短一息,天枢的剑气竟被抵挡消散于虚空之中,余震犹在。

那轻浮男子腹背受力,浑身脱力,跪在栏杆一旁,呕血不止。

而墨雾散去,只见男子背后有七八个身着同色长袍的人,簇拥着一个黑发黑氅、身材高大修长的青年男子。

麒麟? < 百无禁忌【仙侠NP】(云欺欺)|PO18臉紅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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麒麟?

那黑氅男子目光冷峻,刀劈斧砍般无可挑剔的侧颜。但见得他鬓角锋利,一双薄唇,皮肤却是接近病态的白皙。一双狭长的黑眸微挑,眼下一颗极其微妙的黑痣,把整个人的威严冷漠模糊了两分,却显出一丝摄人心魄的深邃来。

他俊美得有些阴鸷却神圣,让人不敢逼视。

病心盯着男人眼下的那颗痣,只觉得浑身血流都凝固般震惊。

天枢以为她受了惊吓,伸手将她揽入怀中,看向那群人的方向。

黑氅男子微微颔首,看了一眼地上呕血的男人,又看了一眼天枢,澹道:“道友受惊了。鄙人管教弟子不严,定当严惩不贷。”

那吐血男子听得此言,浑身一震,也顾不得身子,只伏在黑氅男人靴旁砰砰磕头:“师尊恕罪!是我饮了酒一时荒唐犯下大错,求师尊饶命!师尊饶命……”

一旁又有一位紫衣女子贴身而上,柔声相劝:“麒麟师兄,小六到底没碰着那女子,就算了罢!”

病心微一晃神,神色清明,抬起头来。

二人目光相接。

是他。

一定是他!

把这乾坤斗转天地寻遍,再没有人有那样的眼睛!

三十年前那日,他散尽浑身麒麟之血,祭不以计数饿鬼怨灵,在坍塌的欲海之中护她明明灭灭的最后一盏神灯。麒麟踏鬼天地异象,九重天黑云笼罩,人间山火降下如同炼狱。便是长生君也阻挠不得!

分明是──分明是那时少司剑趁他血脉残褪,精疲力竭之时,趁乱将他一剑钉在了殿前封神柱上,捅了个对穿!

他全身心皆在保护病心神识,分心不得。骤然元神被斩,褪作麒麟之形,肉身散成齑粉,消弭在虚空之中,魂飞魄散!

病心遥看那黑氅男人一眼,心头一股莫名情愫汹涌而上,在丹田中翻腾不息。肉身之躯难以承受,猛然呕出一口黑血。

天枢连忙将她扶住。

病心脑中一片冗杂的黑──他没死。

紫衣女子惊了一跳,扬声:“我楼中弟子虽有唐突,也已认错。分明没碰着你,你作这要死要活的模样给谁看?”

病心并不理她,推开天枢的手,向前两步,看向黑氅男人的眼睛:“那一剑,还疼吗?”

天枢扶着她的手一空,掌心温软稍纵即逝,看着病心一往无前的纤弱背影,略是错愕。

她好像,并不属于他。也不属于任何人。

紫衣女子嗔道:“姑娘怕是认错人了吧?我们司星楼可不是什么杂鱼都能攀扯的,你面前的可是京都第一密修,扶南最年轻的分神期修士。”

黑氅男子对向病心的眸子,似露出一丝困惑,转瞬便被带着威压的冷漠替代:“阮阮,不得无礼。”他微微侧首,“在下京都司星楼代掌门麒麟。楼中弟子多有得罪,必会严惩。阁下是?”

……他不记得她了。

他不记得她了?他当年以杀入道,率酆都八部夜叉,千万鬼众向她效忠吻她裙摆的时候,他为她统摄欲海事务司掌债孽的时候,他义正严辞禁戒教训她的时候,跟她日夜缠绵,抵死纠缠色授魂与的时候……他都不记得了!

他从不亲昵地喊别的的女人的名字,便是风情万种的九尾青丘向他拜觐,他也不过颔首疏离答一句:“女君请起。”

如今,他叫别的女人阮阮,却忘了他动情的时候一遍遍喊她名讳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