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于混沌中沉睡,被宇宙中最核心的力量徐徐酝酿。他尊紫霄之言守候在旁,等待着她的醒来。

那时他还年轻,年轻的神还不懂,紫霄君所谓的“你们将共度最漫长的生命”这句话的意思。

黑雾之中,她的身体太过美艳,每一寸都是纤秾合度,完美无瑕。肌肤就好比冰山上的初雪、头发黑得如深夜的月下的海潮。她眼睫下的阴翳,好似归墟尽头的深渊,莹润着满满雾气。

胜过他亲手创造的十万大山、万里海阔。

他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醒来,或许下一秒,或许永远都不会。

那并不会有什么区别吧?

长生君如此想,却再看她一眼。

黑发雪肌,那么分明。只有她的唇瓣是嫣红而柔软的,在混沌的黑雾中显得……太过艳丽。

这种漫长的凝视甚至持续了万年,直至长生君觉得,她应该不会醒了来了。

等待令人感觉到孤独。

他想要走,去看看那个被他遗忘了万年的孤零零的天地人间。可是那些生灵好无趣。他之于天地,就像是人类之于蚂蚁。

那眼前的,会不会不一样。会不会同他说话,会不会……告诉他,连他都不知道的事情。

他静静端详她的唇瓣,忽觉惋惜。

长生君觉得有些落寞,想与她告别。他说不出再会的话来,只低下头去,白发散落满地。

他没有任何欲念的吻了她唇,就像是寒暑告别春夏一样,轻轻一触即离去。

她就那么柔软地、懵懂地睁开眼睛……

那样的一双眼睛,星辰浩瀚的眼睛!

他连忙褪下身上法衣,轻轻拢在她身上。她却那么自然而然地搂住他,将她小巧的下颌轻轻搁在他的肩头,声音娇弱得好似一片羽毛:“阿兄……是你吗?”她什么也不懂,却好像能够体会他所未能体会的许多,“我在梦里,梦见过你。我们要去无限的未来”

就那一声,他忽觉得一切都有了非凡的意义,一切变得真实而具体。他开始体悟“得”的意义,开始有了“失”的隐虑。

他的心,好像病了。

“阿兄?”她又唤他。

“嗯。”

“我叫什么名字?”

“你叫……病心。”

……

“长生君?”妙音天女唤他回神。

“嗯。”他淡淡垂眸。

“忘情花果然美丽,欲海上神姬很浪漫嘛。”妙音天女含笑,“多情亦是深情。待她殿前那几位,便是如爱惜眼珠子般珍惜。谁若动她心爱,便是要她的命。要我说呢,是个敢爱敢恨的大美人儿呢。”说罢,上前替长生君整理桌案,忽见一卷未描完的图轴,“……这是?”

长生君忽然侧身,拂袖一阵风动,将那卷轴收回袖中。

妙音天女岂能及他造化,被这神风一震,跌出三丈远去,撞碎了赤金八宝仙阁上十数只祥云如意。

“抱歉。”长生君蹙眉,近前向她伸手。

“没……”妙音天女摆摆手,撑身起来,“是我妄动了长生君的东西。”她忽思及什么,唇齿微翕,低低问道,“长生君,小仙初入琼殿,有一事不明白。若九重天的神仙,心中有了情爱,会怎么样……”

长生君眸光忽冷:“九重天不会有情爱。”

他有些被刺中心中某处隐秘的角落,双袖一拂,朝着混沌的黑雾,登云而去

妙音天女回忆着方才于画卷中见到的女子模样,忽通灵犀,喃道:“有情皆孽,无情太苦。竟是如此。”

0094情关

混沌的黑雾之中,紫霄君步步踏来。

他浑身赤裸,周身光晕炫目,幻化出就连长生君也无法理解的诡秘法相。每一种法相,既是一种“真理”。

长生君浑身雪白法衣不住飞动,以流转的法绶立稳身形,拢手而立,面迎向他:“您醒了。”

“长生。”紫霄的身形稍纵即逝,下一瞬息便遁化为快速运转的星轨、潮汐与天体,拟变着此一混沌的规律。

长生君金眸飞速动荡,一一记住:“敬谢长兄赐教,我已铭记于心。”

“心?你那颗……”紫霄君忽朗声一笑,漫天星辰幻影重新凝聚他的法相。赤身疏狂的男子双手掌握万千星辰,不断推演,“病了十七混沌的,破烂的心?”

“……”长生君法衣骤然垂落,面色凝滞。

“有趣。”紫霄君未被他读出半丝情绪。

“就这么下去,也很好。”长生君拱手低眉。

紫霄君的声音掠动他的耳畔:“来不及了。”

长生君猛然抬首。

“双九罹难,机缘已尽。十八混沌演变至今,终有一劫。”紫霄君巍然而立,不为任何事情改变星轨,只点他心,“多情的人,要入断情的劫。”神灵背后幻化的光晕之中幻像大开,依稀可见星辰凝聚成黑发女神取下发中簪钗,吹散作无尽的忘情花瓣,“无情的人,当过有情的关。”他的声音意味不明,“你二人,谁敢先入劫?”

“入断情的劫?”长生君一愣,“她那般烂漫热烈而纯粹,何以能承受断情失爱之苦?!长生久视本已是漫无尽头的孤寂,天道为何还要杀她的情意!她不生不死,该如何渡过!”他难得疾言,向前趋步,袖中飘出一枚花瓣。

紫霄抬手,花瓣自飘入他掌:“你们要证世间之理,这是你们的宿命。那你,要如何过情关?”他垂眸意味深长地端详那枚花瓣,带着意味深长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