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玉琼不知道该说什么,水元道:“我还是再吃一个吧,我本来想带去给我哥吃的,不过他也吃不了多少。”
她从怀里掏出一个饭盒来,又拿了一个,给苏玉琼一个,又一口吃了。
她吃上瘾了,第二个吃完,总觉得嘴里还想吃,说:“我还想再吃一个。”于是打开饭盒又拿一个。一会一个,把一饭盒煎饼吃的只剩了一半,她才终于收了手,意犹未尽合上饭盒,环顾了四周:“你爸爸妈妈呢?就你一个在家呀?”
苏玉琼道:“他们在林场干活。”
苏玉琼家真的到处都是书。垫床的是书,垫桌子的是书,灶门口引火的也是书。水元翻来翻去看不懂,就丢到一边,她在房子周围转来转去的看,问这问那,看到边上一间屋子门别着,好奇问道:“这间是做什么的呀?”
苏玉琼说:“是牛圈。”
水元说:“你家养牛了吗?”
苏玉琼道:“没养,别人在这关。”
水元觉得他家没什么意思,又穷又破,乱糟糟的,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便又提议去林场找她哥哥玩。
“你爸爸认不认识我哥哥呀?你不是说你爸爸在林场吗?我哥哥也在。”
苏玉琼道:“我不知道。”
水元问:“你爸爸平常回家吗?”
苏玉琼道:“一周回去一两次。”
水元道:“我哥哥每天都回家,我嫂子怀孕了,他要回去陪着她。”
苏玉琼说:“你嫂子长得好看吗?”
水元说:“哎呀,还行吧。”
她说:“我哥长得特别白。”
说完又补充了一句:“跟你一样白。”
苏玉琼说:“你也挺白的。”
水元说:“我不白啦,我哥才白,我长得黑,因为我爸爸长得特别黑。”
苏玉琼说:“黑的也好看。”
水元高兴的笑了:“你真可爱啊。”
苏玉琼说:“我是说真的。”
他说:“你的眼睛特别好看,嘴巴也好看,鼻子也好看。怎么都好看。”
水元脸红害羞道:“哎呀,你不要夸我啦,我晓得啦。”
他们一边说一边往林场去。
苏玉琼的爸爸叫苏未来,是个一脸菜色,精神萎靡的男人,鼻梁上戴一副旧的褪色的金丝眼镜,为人少言寡语,不过看起来很温和,很有礼貌。水元见了他叫叔叔,苏叔叔回答她:“你好。”
乡下人打招呼,总是特别爱热情。“你叫什么呀?”“这是哪家的孩子啊?”问来问去的,然而苏未来只是礼貌的说了一句你好,连她的名字也没有问,也没有跟苏玉琼说话。水元就感觉有点怪怪的,悄悄跟苏玉琼说:“你爸爸好严肃啊,看着好冷,他怎么都不问你啊?”
苏玉琼道:“有什么好问的。”
水元道:“为什么呀?他不是你爸爸吗?”
苏玉琼道:“我爸爸就是那样的,不是人人都要跟你一样,你嫌我爸爸冷,我还嫌你们没话找话,假惺惺呢。”
水元只得道:“好吧。”
李名秋第一眼见到苏玉琼,就不喜欢这个孩子。他的目光很怯懦,不敢直视人,表情带着一股阴郁,让人很不舒服。他跟在水元背后,像条畏畏缩缩的野狗似的,不敢上前。李名秋好奇问水元:“跟着你那个男孩子是谁?”
水元说:“他爸爸叫苏未来,你认识吗?”
李名秋道:“苏未来的儿子?”
水元道:“对啊。”
李名秋点了点头:“哦。”
回家路上,李名秋跟水元讲了苏玉琼家的事。苏玉琼他爸爸是省部某所重点大学教授,被下放到林场劳教的,他妈妈也是大学教授,来到林场之前就已经疯了。李名秋跟水元说,让她不要跟苏玉琼来往,因为苏玉琼家“政治背景不好”,“穷”,而且“也看不上你”。
苏玉琼爸爸是真正的知识分子,看不起农村人的,那人虽然对人温和礼貌,但是一眼就看得出心高气傲,这种家庭教出的孩子也不会真看上水元。
水元很不服气,不好反驳,只哼了一声:“你自己不也读大学,也是知识分子,你的爸爸妈妈不也是知识分子,可你不也在这里呆的好好的。”
李名秋道:“我是为了你好。”
李名秋知道,正是因为他也是那样的出身,所以他才会明白那样的心情。
他也看不上这个地方。
哪怕是已经在这里生活了十多年,他也永远不会爱这片土地,相反,他永远憎恶这片土地,这片埋葬了他的父亲,母亲,又埋葬了李建民和张萍的土地。他憎恶这片土地以及这片土地上的人,他们无知,愚昧,如同牲畜,在朝阳升起的时候觅食,在夕阳落下的时候摇着铃铛回家,在牧羊人的皮鞭下或东或西,除了觅食,还是觅食,只有觅食。一边觅食,一边在美丽的山坡上,牧羊人的笛声中闻笛起舞,引吭高歌。
如果有选择,他宁愿去真正的地狱,也不愿意留在这地狱伪装的人间。
然而他是善于忍耐,又善于服从现状的人。好像是动物中的变色龙,环境是黑色,他便是黑色,环境是绿色,他便变成绿色,他永远不会露出自己真实的颜色。
或者,他本身就没有颜色。
水元道:“骗子,我才不会相信你。”
失恋的水元已经不会再对李名秋要哭要闹了,她只是偶尔会在李名秋说了什么不合她意的话的时候骂他一句:“骗子。”跟他划清界限,然后便可以不用听他的话。
李名秋道:“我什么时候骗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