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元翻过身来,睁了眼睛。
刚出笼的包子太香了。李名秋跟张玲一人吃了两个,实在是太好吃,好吃的想要水元没吃到就替她肉疼,于是他忍不住又用筷子夹了两个,放在盘子里,拿到水元屋里,哄道:“宝贝儿。”
水元到底还是拒绝不了他。她坐了起来,愁眉苦脸,李名秋拿了外套给她穿在身上,把包子碟,筷子递给她。
她嘴里是苦涩的。本来正睡着觉,哪里会有胃口吃东西呢,何况她一点也不想吃。两个包子,吃的索然无味,苦的很难受,她也没漱口,躺下又睡了。
李名秋跟张玲这才洗漱了上床。
第二天一早,水元起床,看见张玲跟李名秋在院子里干活,推磨磨米浆,磨豆腐。看见水元,张玲笑着高声叫道:“饭在锅里热着的,快去吃饭吧。”
水元穿上衣服,头发梳起来,去厨房里洗了脸漱了口,揭开锅盖,见竹屉子上放着两个热包子,壶里热着豆浆。
她坐在桌子前,把豆浆喝了,包子吃了,收拾了碗筷。她坐在火堆前烤火,自己发自己的呆,也不出门去。
外面响起了脚步声。
李名秋进来了。
他似乎是有点冷,坐到火边伸出手烤了烤。水元没说话,过了一会,他又站起来出去了,说了一句:“你把灶点一下,待会要点豆腐,蒸米豆腐。”
水元答应了一声:“哦。”
昨天晚上的事,在水元心里留下的别扭和尴尬,她几乎不怎么和李名秋说话,说话也是:“哦。”“知道了。”李名秋好像不记得昨天的事了,整个人恢复了正常,对她倒是一如往常,坐了一会,一直没说话,忽然转过头来,问她穿的冷不冷,伸手摸她胳膊上的衣服。
水元被他捏了胳膊,敏感的挣了一下,挣开他手,道:“不冷。”
李名秋就收了手,没有再碰她。
过年总是很忙的,要做各种吃食,尽管李建民家没有几口人,可是还是把这个年过得很热闹。三十这天,包子馒头蒸好了,豆腐也点好了,做了好多魔芋,汤圆粉也晒干了,足够吃到年后。
三十这天下午,李名秋带了水元和张玲一起去坟上烧纸,先去给李建民和张玲烧,然后又去杜双坟前。张玲跟李名秋一路上问着杜双的事,水元是第一次感觉到,她和李名秋的关系其实多么远。她叫他哥哥,其实他跟自己没有一点血缘关系,一转身就可能是陌生人。
这个新年,水元的心情始终是沉郁的,李名秋每天跟张玲在一起,水元见了他也没什么话说,总感觉孤零零的,她十来岁的心里已经有了很多想法,可是没有人能够理解。哪怕是李名秋。
过完年,张玲回县城去了。
李名秋送她到青树子去搭车。临分别的时候,张玲又掉了眼泪,李名秋搂着她安慰,两人久久舍不得分开。
春天的花儿开了,野花儿开的一片一片的,水元心不甘情不愿,又孤单落寞了回了学校。她上初中了,她其实一点也不想上学,可是她也不想呆在家里了,想到李名秋跟张玲,她就不想回家。
李名秋这时候还没有钱,借钱给她交了学费。水元离开家的时候,李名秋给她拿了一块五的零花钱,水元从来没有拿过这么多零花钱,因为家里条件不好,她从来没有买过什么好饭菜。她不肯接受这个钱,固执的给他塞了回去。
“我不要你的钱。”她一脸倔强的说:“你拿去攒着给张玲姐姐用吧。”
李名秋塞给她:“拿着。学校里半个月不放假,你想吃什么可以买着吃。”
水元还是推他:“我不要。”
两人争来争去,最后李名秋发火了,板着脸扯开她衣兜,把钱塞了进去。
水元涨红了脸,她抓了那几张小票丢了出去:“我说了我不要你的钱。”
她声音尖的刺耳,激动的把那纸票子揉成了团,丢到李名秋身上去。
这个举动激怒了李名秋。
李名秋道:“你不要我的钱,你吃我的饭做什么,你读书花的是谁的钱?你在家里干活,不要去读书好了?”
水元生气道:“我才没有吃你的饭。我吃的是我舅舅家的饭,是我舅舅家养我的。你自己吃张家的饭,我才没吃。”
李名秋想抓住他,往她那破脑袋上拍一下,然而水元已经不是小女孩了,是个个子高高的大姑娘,竿子似的立在那,他想拍她一巴掌都感觉无处下手。
水元到底是没有要那一块五毛钱,丢给李名秋便跑了。晚上,她一个人躲在被窝里呜呜哭,心里是说不出的伤心。她心想:我不是小孩子了,不是用钱用好吃的就能哄的,谁稀罕你几块钱了。
半个月之后,她忐忑不安了回了家。她到底还是有些害怕的,害怕李名秋会生气,要骂她打她。然而李名秋并没有,好像已经忘了那件事了,他们仍旧是跟往常一样,睡觉睡觉,吃饭吃饭。
水元在家里呆了三天,除了日常的交流,和李名秋也没有说什么话,她觉得很无聊,也觉得有点孤单寂寞了。
日子波澜不惊的向前。
水元跟李名秋的关系也没有缓和。她不跟李名秋说话,李名秋对此也没有什么反应,还是只管做自己的事情。
开年,李名秋得到了一份工作,在公社当会计。他早出晚归,开始了平凡而忙碌的工作。公社里一共有两个会计,一个老会计一个年轻会计,工作非常多。李名秋除了在公社里,大多数时候还要在各个大队上跑来跑去。他随时背着个挎包,包里放着一只水壶,账本,破旧的圆珠笔用一根细线拴在账本上,防止弄丢。衬衣口袋里插着一支钢笔。
他做的工作很杂,收粮,收税,都要在旁边看着,做好记账。有时候还要卖力气,跟社员们一起搬运粮食。春天还没怎么热,然而太阳晒的人也是大汗淋漓的。吃饭是不会在家吃的,一般都是在哪里干活,当地的社员给他端一碗饭,有的时候忙起来,要忙到大半夜。
不过就是再有多晚,他都会回家睡觉。水元上学的时候,他一个人,回到家,自己慢慢煮饭,洗碗,烧水。因为工作很辛苦,跑来跑去,身上爱出汗,他必须要洗个澡才能上床睡觉。水元放假在家会好一些,会帮他提前把水烧好,饭煮好,回到家里有人说两句话。
时间久了,水元也就淡忘了那些不愉快了,她也会感觉这样挺好的。
李名秋回到家来,一身疲惫,坐在凳子上半天没力气挪动。他说肩膀疼,水元帮他揭开衬衫领子看了看,看到他背胛骨的地方红肿发紫,磨破了皮。
水元拿了红花油来,替他按揉患肿处。李名秋有些不大情愿,一直拒绝,说不用,然而他最后还是妥协了,解开了衬衫纽扣,脱了袖子,露出半边肩膀。
他皮肤很白,很光滑,腰很细,身材非常漂亮。水元忽然的感觉有点脸热了,手揉着温热白皙的皮肤,她感觉自己脸烫,手也有点发烫。可能是因为红花油按摩发出的热,说明有药效。
那次之后,水元跟李名秋的关系又仿佛缓和了一些。在一起的时候,慢慢又开始说话,水元偶尔会跟李名秋讲学校的事,李名秋也会跟她讲自己的事。
这样一天天的生活,水元完全可以把张玲忘记了,看不到张玲,她会有种错觉,感觉这日子还是她和李名秋的,跟张玲没有什么关系。第一个月工资拿到,有十九块钱,李名秋扯了花布,找裁缝给她做了一条碎花的连衣裙。
水元经常穿她家里的那条旧连衣裙。裙子是丝绸面料的,料子非常好,而且样式也一点都不过时,就是丝绸面料皱的厉害,时间太久颜色不干净了。那裙子是杜双的,杜双死了之后,张萍经常穿,张萍死了,李元又经常穿。
水元穿着新裙子,非常高兴,又穿上她妈那双保养的还很新的旧皮鞋。晚上,她和李名秋一起到公社的大坝子上看电影。他们拿着个卷席,拿着张毯子,到了场地上,找个位子,把席子铺开坐。她挽着李名秋的胳膊,跟他坐在一起,歪着头,靠着他的肩膀,像个小女孩,像小时候一样。她看困了,打瞌睡,李名秋让她侧躺着,趴到自己腿上,拿毯子给她搭着上半身,胳膊轻轻搂着她。
水元靠在他怀里,感觉他的胸膛特别暖和,他的肩膀特别宽阔,他的怀抱特别温柔,她能感觉到他的心在跳动。
她握着李名秋两只手,交叠在肚子上。李名秋的手指修长,非常漂亮,她把李名秋的手拿在手上玩耍着,像小孩子做游戏那样,掰他指头,叠来绕去。李名秋给她弄的笑了起来,他眼睛盯着电影布,笑着,手在下边抚摸她脸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