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2章(1 / 1)

“你?别犯倔。”盛环颂看他反应,心里着急,劝道:“我和?崔相爷知道你?娘最近过世,不该征召你?去平乱,可圣旨已下,调令早就传到?宁西,神武右卫也开?过去了。事?情架到?这个地步,除了你?无将可去,就当我求你?了行么?”

顾横之没有任何触动,反而问:“盛大人为什么要来劝我?”

盛环颂疾声道:“你?是真不懂还是装傻?你?要是到?不了,万一出问题怎么办?责任谁来担?”

他喘口气,把?声音压下去:“如果再败,后果谁也无法预料。两个州的老百姓都被暴乱裹挟,陷于水深火热之中,你?不在乎其他人,总得可怜可怜他们吧?”

顾横之不去想他说?了什么,执着地问:“为什么不去劝陛下?”

盛环颂差点呕出一抔老血,脱口而出:“我们要是能劝得动陛下,就根本?不会召你?去宁西!”

话出口,他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满身急躁气焰顿时消退、转变成疲惫。

顾横之看着他,眼里亦无波澜。

时间仿佛凝滞,盛环颂突然反手给了自己一巴掌,低着头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遑论其他。”

顾横之:“我不认可。”

“有什么办法?天理如此。”盛环颂说?服不了他,动身朝院里迈步,“我去找小贺大人。”

“不行。”顾横之伸臂去拦。

须臾便成拳脚格斗。

直到?贺冬出来叫停,“盛大人,殿下请你?进屋说?话。”

顾横之收手卸力?,默不作声伫立原地,没有再阻拦。

盛环颂也一声不吭,在前者的注视下,揉着肩膀进屋。

屋中陈设极简,内间更甚。今行端坐在榻上,披着宽大的荼白丝袍,对襟未扣,自腰腹至颈下尽缠绷带。再往上,满头乌发松挽于一截花枝,那花

盛环颂的目光移到?榻旁高几上,造型别致的瓦罐里,一枝风干的木芙蓉静静绽放。

“盛大人。”今行叫他回神。

盛环颂重新聚焦于对面这张脸上,虽然苍白且带有伤痕,但?轮廓极为清晰。

同朝为官,他们见面时,对方总是官袍官帽齐整的模样,带着不可轻视的从容气度,令人很少注意到?他的容貌。此时相对相望,才惊觉,那是一张与?先秦王妃颇有几分相似的脸。

他极其顺畅地改了称呼,行礼道:“请世子恕在下叨扰,实在是情势紧急,不得已才半夜登门。”

“我知晓你?的来意,我会和?横之商量。”今行不问细节,端详他片刻,说?:“盛大人看着很疲惫,不如早些回府歇着罢。”

盛环颂又急又无奈:“这事?儿拖不得,顾将军他廿七必须到?荼州,不然我兵部和?他都得玩完。”

今行轻轻颔首。

盛环颂还想再强调,但?人家重伤方治,又给了态度,他脸皮再厚也不能真的硬赖着,只得耐心等一等,“我相信世子,有劳。”

把?人送走?,贺冬再没别的事?,也歇了。

顾横之搬了个凭几回到?屋里,今行借他的臂膀与?凭几做支撑,稍稍活动腿脚,再改为跪坐,肘倚凭几,终于松泛些许。

此刻只有他二?人,窗开?一指,灯火两豆,闲幽静谧。

时间无声飞逝,面对面相伴许久,今行才轻声说?:“那道圣旨,我也知情。”

顾横之闻言知意,可他不会反驳他。他想起那封随圣旨而来的文书末尾,“你?给的那两句话,我收着。”

他把?字句裁下来,夹在了随身常翻的兵书里。

“不论天涯咫尺,你?我进退一体。”今行含笑将那句话复述出来。

顾横之倾耳以?听,此刻的心境,竟与?当时在灵前读信时相差无几。

对视一刻,今行敛去笑意,认真道:“我希望你?去。是因为,没有任何人像你?,让我盲目信任。其他可调用的将领,我都不放心。”

他气力?不足,说?得慢,声音也淡:“若非被逼至绝路,谁愿为贼为寇?如今三边安定,没有外?患,这场内乱朝廷必胜无疑。军队调过去,五千人不够,一万人也不够,那就再往上添,两万、三万……兵员、粮草、伤亡、波及百姓,在军报上都只是数字。”

“禁军和?州卫太久没有作战,我怕他们会错估形势,不顾军士性命,驱之如器械,造出许多?无谓的牺牲;也怕他们为了完成朝廷的交代,会不惜百姓安危,或是滥杀无辜,逼良为寇。”

“爱惜自己的部下,也爱惜不在自己驻地上的平民百姓,我能想到?的将领,只有你?。”

顾横之听完,低下头,眉眼陷进阴影之中。

今日就像当时,在赤城山下,在蒙阴老宅的祠堂,在开?赴宁西的路上,他一次又一次地不知所措,忍不住怀疑自己的选择。

他并非不晓局势,不明后果。只是走?出很远很远,再回首,才发现恐惧已蔓延上心头。

他注视着今行,久久才道:“你?比我更坚定。”

“不是这样的。”今行向?前欠身寸许,便感到?难以?自抑地乏力?。他伏到?凭几上,然后挪往一边,空出一半的位置,指尖朝那边点了点,孩子气地招顾横之陪他趴着说?话。

就像读书时同用一张书案,头碰头地伏案小睡,然后不约而同地一起醒来,无意义地闲谈几句,“还记得重明湖泛滥那一回吗?”

顾横之很自然地配合他,手伸过去给他作垫枕。

“那天我在湖上遇到?你?,第一时间的感觉其实是有些惊讶。”

“我也是。”今行想起往事?,就不自觉地笑:“我问你?怎么来了,你?说?家训如军规。”

他枕在他掌心,“你?是做不到?见弱势者危难而不救的人,你?若不愿赴战,就不会接下圣旨,不会启程去宁西。”

话出口的刹那,顾横之就想抬头起身,但?今行侧脸压住了他的手腕,不让他抽离。

那双桃花似的眼盛开?到?极致,温柔的低语如同质问:“如果不是因为我,你?会偏离路线,擅自进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