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永贞毫无异议,俯首道:“罪臣谢陛下恩典。”
贺鸿锦一起磕头。
盛环颂合起卷轴,在他起身后说?:“你?侄儿贺长期要见你?。”
贺鸿锦愣了愣,“他不是回西北去了?”
“听说?你?出事?,就折返回来了。”盛环颂招来一名狱吏,让贺鸿锦跟他走?。
晏永贞见状,犹豫地叫了一声“盛大人”。
盛环颂压着声音道:“你?放心,你?和?你?儿子也有一次见面的机会。”
晏永贞无言向?他一拜。
另一边,贺鸿锦则跟着狱吏来到?一间空置的牢房,见到?了这几天以?来所见的第一个家人。
叔侄相对半晌,贺长期先开?口:“大伯父。”
贺鸿锦身着囚衣,须发皆许久没有打理,他转过身面朝墙壁,说?:“你?没必要来。”
贺长期觉得自己不能不来,可来了、见到?了人,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长久的沉默过后,他无力?地问:“我不明白,您为什么要这么做。”
贺鸿锦已然麻木:“身在京曹,谁人能由己。”
贺长期不解:“可您早就是刑部尚书,也身不由己到?被逼做事??做这些事?能为您带来什么?”
贺鸿锦:“你?认为一部尚书就是终点?怎么能够,尚书之上还有两重相位,不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谁敢说?足够?就像你?那位四叔,做到?一军统帅又如何?在朝廷没有靠山,与?任人宰割的肉豕何异?”
贺长期不喜欢家人这么评价殷侯,反驳:“四叔是可靠之人,他的忍让与?牺牲都是为了边军和?百姓,大伯父您不应该这么说?他。”
“然而你?可靠的四叔眼里无家,若是想着靠他,我们一大家子在遥陵怕是与?寻常军户无异。”贺鸿锦回转来,面对他说?:“在我出仕之前,贺家已经?穷到?养不起几个仆从。我若不力?争上游,这天下谁还知晓稷州遥陵还有个贺家?”
贺长期皱眉:“就因为四叔不肯补贴家里,所以?你?们这样看他?”
贺鸿锦摇头,“眠哥儿,你?想得太少了,我们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你?四叔再叛逆也不曾改姓啊。只是我不与?他决裂反目,就不能令陛下安心,坐上尚书之位。所以?,我们必须要互相疏远。”
时至今日,沦为阶下囚徒,他依然坚持己见,“时间会证明,我的选择是对的。”
“舞弊无论何时都不可能变成对的。”贺长期终于说?出这句话,当他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无时无刻不被家人和?公义撕扯,他感到?痛苦与?惋惜,“更何况因为你?,大伯母和?大哥二?哥他们都被判处了流放,这辈子都不能再回到?遥陵。”
贺鸿锦眼都不眨地说?:“流放而已,又不要他们的命;军马场虽苦,也不是不能活下去。宁西尚在民乱之中,不会立刻让他们上路,只要……”
“只要什么?”贺长期下意识问。
贺鸿锦却不往下说?了,而是话锋一转:“罢了,你?走?吧。若是你?婶娘兄嫂如期被发配到?宁西军马场,你?与?他们不必有过多?的联系,以?免遭人非议。除非你?兄长们有了孩子,你?可以?接济孩子,资助孩子们读书习武,或者直接让你?爹把?孩子接走?。”
贺长期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对,“这是你?交待我的遗言吗?”
贺鸿锦眼里平静无光:“算是吧。你?就好好地在西北当你?的将军,铆足劲儿往上爬。日后天下人提起稷州望族,就还有遥陵贺氏的一席之地。”
贺长期眉心紧紧皱在一起,瞪视着自己的长辈。
贺鸿锦向?他伸出手,手背上伤痕累累,落到?他肩上轻轻地拍了拍,然后没有丝毫留恋地离去。
“是谁?”贺长期忽然叫住对方,“谁逼迫您这么做?”
“一切选择皆为利益而做,如今我败,是运不如人,不扯旁人。”贺鸿锦留下最后一句话,走?出监牢,示意狱吏带自己回去。
贺长期站在原地,握紧双拳,经?狱吏提醒才回过神,收拾心绪,去探望刚刚被收押到?另一处的大伯母等亲人。
其实他和?那些堂兄堂姊只在儿时相处过 ,几房最后一次围着一张桌子吃团圆饭已经?是很遥远的记忆,可哪怕多?年不见,依然有无形的线将他们连接在一起。今日面对人将死亲将离的局面,就好像是他身上连接着的线被凭空斩断,这种没有刀割的切肤之痛,更加令他感到?难以?释怀的痛苦。
一切结束后,他走?出大理寺。雨停了,却毫无日出的迹象,长街青石尚是湿漉漉的模样。
他系紧披风,徒步回驿馆与?牧野镰几人汇合。
秋风穿城过,秋意晚来多?。
“我已经?说?过不见,不想再说?第三次。”王玡天收起了平素的温和?外?表,说?话的嗓音依旧悦耳,语气却极其冷硬。
门房不敢再提,无声行礼退下,去回绝王相爷派上门的人。
待门房走?后,心腹满面忧虑:“大人,真的不告诉叔老爷吗?多?一个人多?想几个办法啊。”
他被陆双楼放回来之后,就是自家公子身边唯一得知王氏大祸临头的人,既愧于没能完成任务,又忧于主家前路渺茫。
“指望他能有什么办法?”王玡天没有将自己和?张厌深的交易告诉任何人,此时只道:“告诉他,明天我就得和?他一起死。不告诉他,至少在北黎使?团来访期间,他是安全的。”
心腹想想也是,叔老爷有护身符不是最紧要的,“最紧要的还是老爷那边,算算日子,宫里的人该到?雁回了。要是老爷真的进京来……”
进京就是自入虎口,有来难回。
王玡天阖上双眸,徐徐吐出一口浊气,轻声说?:“就看我爹能察觉多?少,应对多?少了。”
谈话间,家中来人,说?是催训姑娘有要物必须送到?大公子手上。
王玡天拿到?那个首饰盒,起开?表层,底下压着一张字条乃是忠义侯借居匣之手送的回信。
心腹略略有了些喜色,“公子,这忠义侯可愿伸以?援手?”
王玡天点了点下颌,焚毁字条,思量片刻,道:“你?先去给傅景书那边传信,就说?我请求见她一面,越快越好。”
心腹应下,临走?又折回来问:“那盯着咱们的漆吾卫怎么办?”
“不必管他们。”王玡天回答,笃定陆双楼不会将此事?禀告于皇帝。
心腹见他胸有成竹,想是有解决的法子,就抓紧去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