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0章(1 / 1)

裴明悯自怀中取出薄薄几?张叠得极其齐整的旧纸,“正要向大家?说明,我方才?所提的见略,皆非出自于我,而是?出自于这一封已?经呈到陛下面前的《谏兴亡疏》。”

“什么?”不止挽留的那几?人,全场所有士子包括馆丞在内都惊愕非常,让他们感到竟不是?自创的学说。

裴明悯展开那几?张卷了毛边儿的纸,高高举起,“先有此疏谏上?,再有开捐,再有改税打头、于江南试行的新政。诸位若感兴趣,我便交予馆丞,张贴在馆内,供大家?览阅。”

大家?还是?难以置信:“裴兄在开玩笑吧?原作者怎么可?能不是?你?”

“如果真?不是?你,那你为什么要在文会上?提出来?,和大家?分享?”

裴明悯收回手臂,将纸疏拿到眼?前。他看?着那些熟悉的字迹,说:“因为我想为写下这封谏疏的人证明,他的才?学与见地?不弱于任何人,他提出的观点?是?切实可?行的,有希望改变现状的。只要让大家?了解他,就很容易让大家?再进一步地?理解他、支持他。”

有人急问:“谁人有如此能耐?”

“进此疏者,”裴明悯平静地?回答:“是?身在刑部大狱里的贺今行。”

“怎么可?能!”众人听说答案,比先前听说裴明悯不是?原作者还要骇异不少,短暂的震惊过?后,都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

“此人与裴兄同科分魁,有此学识倒也不算稀奇。”

“只是?品行却不像他提出的那些学说那样,忧国忧民,两袖清风。”

“说得有理,不然蓄奴作何解释?”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裴明悯闻言,肃容厉声道:“那一巷妇人,是?贺今行出于怜悯,借着整治兵马司的东风,迫使安化场放了人,从头到尾并无半文钱的交易。我曾亲身参与其中,为那些脱出泥潭的妇人提供庇护,难道我也是?为了暗地?里蓄奴吗?”

他堂堂裴氏子,自然没人认为他也会这么做。

“裴兄竟也参与其中?如此重要的消息,朝中流出的消息里为何没有说过??”

“可?我听闻贺今行在朝会上?都亲口承认了,也是?假的?”

裴明悯不耻道:“他为何要承认?不过?是?有人拿那些妇人的前途要挟他,逼他不得不认罢了。”

士子们面面相觑,越听越不像假的,可?要让他们相信也莫名有些难为情,“当真??”

裴明悯缓了缓,高声道:“诸位从四?大门进城的时候,可?曾看?见立于城门旁的巨幅告示栏?那是?贺今行授官后做的第一件事,挑选了一众实惠客栈与各个面向百姓的衙门所在的主要街巷,重新实地?绘制图集,并做好标注,只为让初来?乍到的旅人少受坑骗。”

“诸位之中可?有人居住于礼部提供的学旅?旅舍原本只有几?间?,年久失修条件恶劣,也是?他上?书请求扩建规模,重新修整,以减轻部分学子上?京科考或是?游学的压力。”

一些士子对此有印象,后知后觉道:“我们以为是?早就有所规定的旧制,竟然有赖于这位吗……”

裴明悯无可?奈何地?笑了一下,有些难过?:“言之凿凿,不如行之切切。这样的小事不止在宣京,在江南在西北他都做过?很多。朝廷因他斩首西凉太子的军功拔擢他,人人皆知人人称颂。为什么在这桩破绽百出的诬陷上?,反而又那么轻易地?就不信他了?”

“他父母早丧,伶仃求学,通身所长何不能养活自己?若他当真?贪图享乐,何至于自请外放边陲?何至于要在江南在西北那么拼命?又何至于为官三?四?年仍身无储蓄,刑部都搜不出几?两纹银?”

“万方于他何加焉?惟赤心慈悲,不舍黎民矣。”

他将纸疏交给馆丞,向众人叠掌道:“我相信朝廷能辨忠奸,惩恶扬善。本次朝会,此案或许就有结果,我是?定要去应天?门等的。今日借今行之说,与诸位同道论过?,涧受益良多,已?心满意足。学海无涯,文气长存,涧与诸位来?日有缘再会。”

利落一拜,便捡起自己的油纸伞,走下高台。

天?已?大亮,逼退了雨势,雨幕不知何时变得轻透。

“裴兄等等!”有名士子跳下游廊叫住他,“若裴兄所言非虚,那贺今行如此被冤枉,我等同为清流士子,不能坐视不理。我愿与裴兄同去。”

左右的士子也纷纷道:“是?啊,不如同去!若是?判决不公,我等还可?一起帮忙申辩一二。”

裴明悯隔着细雨相对,唯有执伞相拜,停步以候。

这些年轻士子们飞快地?去取下自己的伞,汇聚到他身边,再一齐走出荟芳馆。

绚丽的伞面相连成画,山水花鸟相映,将初秋冷雨渲染成春日甘霖。

一个盘髻的姑子搀扶着一位步履蹒跚的老人,缓缓走进崇和大殿,靴底在青砖上?晕湿一步又一步痕迹。

老人自然是?谢延卿,他比前次复职的时候更加衰老,一举一动都带着些哆嗦。搀他的姑子也并不年轻,眉眼?皆是?风霜,行完礼站起来?主动说:“陛下可?还记得奴婢?当年宫中和秦王府的各大宴席上?,奴婢曾随王妃见过?陛下不止一回。”

明德帝盯着她打量了半晌,才?从久远的记忆里找出个人像来?,狐疑道:“持、鸳?”

这个名字令崔连壁回头看?了她一眼?。

“陛下好记性?。”持鸳面带微笑,一身素裳不掩大方,微微侧脸向崔相爷:“奴婢是?先秦王府内总管、先秦王妃的陪嫁侍女持鸳,而非殷侯夫人因思念长姐而给贴身侍女改名的那位持鸳。”

明德帝拧眉道:“朕以为你随你主人殉了。”

皇帝没有对这个说辞表现异议,崔连壁便信以为真?,不再纠结名字这点?小事。

持鸳福身道:“托我家?王妃庇佑,奴婢得以带着小主子逃出生天?。在抚养小主子长大认祖归宗以前,奴婢说什么也不能去死。”

小主子。

一个词激起千层浪。

因为有张厌深预告,崔连壁倒也没有太过?震惊。他第一反应是?去看?忠义侯,后者却还是?那副无悲无喜无惊无怒的石像模样。

怪了,这等极有可?能影响储位承嗣的大事都不能令其波动分毫?

早就知道,还是??

其他大臣的反应则比他剧烈得多,王正玄疾声道:“陛下,皇家?血脉何其贵重,就算这两人一个是?先秦王妃的父亲,一个是?她身边老仆,也不能由着他们指谁是?先秦王遗子,谁就是?吧?”

他的话引起不少官员附和,“是?啊!陛下,事关国祚,不能如此轻易如此草率!”

明德帝紧攥铜钱,圆滑的黄金轮廓膈着掌心,“朕记得那场大火,秦王妃是?一尸两命。”

当时不止一名漆吾卫亲眼?看?着秦王妃在大火中自焚,最终只余些许坚硬大块的尸骨,其中还有一块小儿头骨这些都是?他从先帝和陈林那里得知的,秦王一脉出事的时候,他还是?不声不响的闲王。

他锐利的目光锁定持鸳,“你如何能够带着孩子逃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