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掉头回去?,一名大帅身边的?亲卫打马与她擦肩而过,疾驰追上先行人。
“大小姐!大帅有交代给您!”
顾元铮驻马等他,接收到?一方巴掌大的?方盒。
亲卫恭敬道:“大帅说,苍溪林海沿线所有关口驻军任将军调遣,越人但有异动,我南方军不惧与其成仇。”
顾元铮闻言,心头重重跳了一下,当即打开?那不起眼的?盒子?。
红色的?绒布中央,静静地躺着半枚虎符。
第318章 六十一
七月初二?。
贺今行和?谢灵意一起, 将小二?所拟出的改税初案交给崔连壁看。
崔相爷的直房通透且凉快,他二?人坐在椅子上,都露出了舒适的神情。
册子有些厚, 崔连壁翻看了许久, 直看得眼睛酸涩才翻完。一抬头, 俩年轻人都搁那儿打?上瞌睡了。他重重地咳嗽一声。
两人惊醒了, 连忙同声告罪。
崔连壁知道他们这些时日加班加点,休息很少,摆摆手略过。他把话?题放到草案上, 直指核心?:“并田丁,降商税, 你们想要拉拢底层农民和?商人。”
“是?。”贺今行打?起精神, 谨慎回答。
崔连壁叩着?桌面说:“农民守土过活,目光难免局限于眼前一亩三?分地。商人逐利而生,贪婪是?本性,为利而屈膝是?常事。他们确实容易拉拢,但这代?表着?你可以拉拢他们,想反对你的人也?可以。”
简言之, 前者愚昧,后者软弱。直接拉拢他们做同盟, 很有可能事倍功半。
贺今行道:“下官以为, 老百姓不是?傻子,每个群体都有自己生存的智慧,他们只是?缺少学到更多东西的机会。我们也?不需要他们能完全明白改税背后的策略, 只要让他们知道, 改税能让他们得到更多的实惠,这就够了。”
崔连壁提点道:“民间有句俗话?, 叫做‘升米恩斗米仇’,直接给他们实惠,他们是?否会满足暂且不说,那些世家勋贵地主们是?一定会被得罪透了。”
贺今行下意识说:“是?,两边利益相冲,我们不可能都讨好。更何况,改税的目的本就不是?让富者更富,而是?损富益贫,让多余的财富流向穷苦的那部?分人,让他们富一些、生活得好一些。至于他们是?否感?激,下官以为并不重要。”
谢灵意也?说:“富者田连阡陌,分出一成半成的地,就能让贫农有立锥之地。”
可人性绝不会满足于立锥之地,一定还要索求更多。如果没有章法地闹起来?,被有心?人利用来?反对朝廷的政令,该怎么办?
但是?,崔连壁转念又想,以如今兼并成风的局面,还远不到担忧这些的时候,便没有把这些话?说出来?,而是?不急不躁地顺着?他们的话?往下捋:“不妨跟你们说心?里?话?,满朝同僚包括我自己,朝会上怎么慷慨都行,真动起来?不亚于要命。除了那二?三?人,谁肯把自己嘴里?的肉吐出来??”
贺今行隐约有些察觉,答:“所以朝廷需要改制,依靠制度来?重新分配。”
谢灵意直接大胆地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陛下要重分自己的土地,谁敢不遵?不肯分一成,那就连剩余的九成也?别想要了。”
“施高压,逼着?他们吐是?吧?”崔连壁从前没怎么和?谢延卿这个孙子接触过,如今这小子在他跟前晃多了,他也?瞧清了脾性。看着?是?个板正?的小郎君,实则心?硬得狠,当初巡盐就杀得人头滚滚。
不过,要推陈革新,有铁拳铁腕不是?坏事。
“他们若聪明,就该知道顺应时势。”谢灵意木着?脸:“历来?造反的大头皆是?埋头向地的躬耕持戈人,翻遍史书,只见过仰面朝天的衣冠仓惶逃窜,没见过他们出头打?硬仗。现在这些世家大族手里?没有部?曲武器,更是?皇权赐他生他就生,要他死?他就死?。”
“就像秦氏那样。”
既然是?互相说说心?里?话?,崔连壁并没有呵斥他慎言,而是?如辩论一般:“那可不一样,陛下废了秦氏及其姻亲党羽,并没有波及到其他世家,此乃谓‘杀鸡儆猴’。而你们要针对的,不止一家一姓,乃是?一个巨大的利益集体真论起来?,你也?是?其中的一份子。”
“早就不是?了。”谢灵意毫无波澜,反而借话?说:“倒是?相爷,既是?万人之上,也?是?家中梁柱。”
崔连壁笑了:“本相家里?不过小富,为了身前身后名声,把这点小富舍弃了,也?不心?疼。”
到他这个年纪与地位,子嗣不热衷官途,又没有蓬勃的家族后生需要提携,财帛已然如浮云。
“但我只能代?表我一家人,左右不了其他人。”他继续说:“芸芸众生各有所求,最?能驱使人心?向背的永远是?利益。为什么从江南开始试点,一路一路地推,甚至一州一州地推?不就是?为了在时间上留足缓冲调整的余地。我们是?摸着?石头过河,斗志必须昂扬,态度必须强硬,但在新法的制定上,实在不必太过严苛。”
“太笼统太宽泛就是?隔靴搔痒,不好。可过严过刚也?容易悬浮,落不到实地;就算强行落下去,也?难免引起反噬。这就和?我们一开始的目的相悖了,对不对?”
“谨慎一些,温和?一些,并不是?妥协与纵容,而是为了让我们即将出台的政策变得更有韧性,能最?大限度地适应不同的情况。同时,也?给日后的改动与完善留出空间。”
崔相爷说完一笸箩的话?,见坐在下首的两位年轻官员都作沉思?状,便捧起瓷盏喝茶。
直到贺今行理清思?路,开口打?破寂静:“相爷的意思?是?说,严上宽下?”
崔连壁笑意吟吟,不置可否。
贺今行说:“世家有大族小族之分,商人有豪商贱贾之分。哪怕同属一个阶层,亦有差别,对他们用同样的标准,是?有些不妥。”
谢灵意接道:“譬如万贯之财与百贯之财,都税十之一二?,看似很公平。可钱滚钱的速度是看本钱的,万贯余下九千贯,百贯余下九十贯,根本没法比。待到来?年,万贯变十万贯,百贯变千贯,看似都在变好,可他们所拥有的财富差距却比上一年更大。年复一年,两者之间的差距只会越来?越大,最?终成为一条不可跨越的鸿沟。”
他顿了顿,有些犹豫地说:“若前者税二?,后者税一,虽然还是?不能阻止两者差距变大,但至少可以抑制一些?”
贺今行说:“这世道无财不可活,有爱财之心?实属常事。有生财之道,不碍于旁人也?无可厚非,甚至是?值得夸耀的。可朝廷是?天下人的朝廷,要尽可能地公正?对待每一个百姓,要让每个百姓都能丰衣足食,就不能放任极少数已经掌握了极大财富的人继续大加敛财。”
谢灵意点头赞同:“这一小撮人越富,不止普通百姓,国库也?会跟着?变得拮据。”
话?说到这里?,崔连壁挑明意图:“所以,重点针对顶上那一小撮人,既能抑制他们累积财富的速度,又能收取更多的税银充裕国库,反哺百姓。这样,对底层的大部?分人哪怕没有明面上的优待,也?相当于有优待。感?觉到被优待,就会自发地趋向、拥护这一项政策。”
谢灵意也?听明白了,虽然损富益贫的道理是?差不多的,但依崔相爷的意思?,改税推新制是?与世族士绅的斗争,得盯紧他们,不必将重心?放在底层普通老百姓身上,“可这批人当中的一部?分拥有赋税上的优待与减免,这是?大宣律白纸黑字写好的,若是?他们拿这个当挡箭牌怎么应对?”
他问完,又自言自语似的接道:“不过,优免也?是?有限度的,只限在田丁。其他财产倒是?不在保护,区分开就好了。”
他看向崔连壁,再看贺今行,“那我们再改一改?”
贺今行被长官和?同僚一起看着?,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凝重。他知道,他不管点头还是?摇头,都得慎之又慎。
他并非不知御民之术,以弱贫疲为要。可他若是?一介布衣,对官府的期望除了庇护自己,一定还有另一条,能为自己与家人带来?富足安康。
于是?他说出自己的意见:“我想,人生在世,不论是?谁,最?基础的诉求与最?初始的愿望,都是?活下去、活好。所以,可以把这条添进去,糅起来?,双管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