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6章(1 / 1)

离他最近的裴孟檀皱眉道:“我?等在此求见陛下,与你无关,速速离开。”

“怎么会与我?无关?”贺今行笑了,立定在原地,朝抱朴殿的方?向拱手道:“下官奉陛下之命,暂代通政使,执掌通政司,负责收发转接四方?文?书,筛选后再向陛下呈报。诸位大人若是真有奏疏要?进上,该去的地方?不是这光秃秃的午门,而?是我?通政司在端门的直房。除非,你们?的目的不是进谏,而?是……”

他刻意停了停,轻飘飘地吐出两个字:“逼宫。”

“大胆!”

“放肆!”

好几道喝斥同时响起。

裴孟檀道:“贺大人,有些话,不该你说?的,你最好慎言。”

贺今行回?道:“好,看来诸位大人的目的还是进谏。方?才是下官轻狂了,稍后自会向陛下请罚。”

“但?既然是进谏,按律,不经章程走的奏折,应截至通政司,再驳回?始发衙门重传。裴相爷,诸位大人,你们?的奏疏还是应该交给下官。”

他微微欠身,向他们?伸出右手,掌心朝上,做出讨要?的姿势。

裴孟檀盯着他,几息过去,不曾错眼,更不曾动作一下。

“不给吗?”贺今行想了想,“私传奏章,往大了说?,是抗旨不遵。按例律,有扰乱朝纲之嫌,轻则罚俸警示,重则停职反省。”

裴孟檀面皮抽了一下,“怎么,你还想处罚本堂?”

贺今行向他和他身后的诸官拱手道:“您是左相,是定海神针,唯有陛下可褒贬,自然轮不到?下官置喙。但?余下诸位大人,下官还有权上本参劾。”

“对了,下官听说?诸位大人提议开捐,言是三全齐美之法。既如此,何不以身作则,先把自己的官位捐出来?”

此话一出,在场多人神色剧变。

“贺今行!”阮成庸出声喝道,不复在吏部接待他的儒雅随和,“原来你的目的是开捐。你这么做对你自己有什么好处?难道你要?与天下所有文?官、所有世族为敌吗?你敢吗?”

“下官无意为难任何人。”贺今行垂手肃立,迎着灼灼的日光,说?道:“诸位大人不妨扪心自问,今日跪在此,到?底是为了什么。”

“还能为什么?本官费心费力,不说?功劳苦劳,也容不得你在此含沙射影!”王正玄一生气就?红脸,忍无可忍地爬起来,边捋袖子边骂,“你才当多久的官儿,门道都没摸清,就?拿律例来压人,你配吗?”

贺今行侧目看他,声调依然平静:“王大人,君子动口不动手。真要?动手,下官让您两只手,您也未必能胜过下官。”

“你!”王正玄气势一滞,想起他在边关的战功,估摸自个儿当真打不过。思?及此,更加恼怒:“好啊,我?堂堂二品大员,被你一个从五官的谏官如此骑到?头上欺辱,陛下却不闻不问。那我?还跪什么跪,谏什么谏?这烂摊子谁爱揽谁揽,我?王正玄大不了不干了!”

他摘下官帽,作势往地下扔。但?他举得起来却松不开手,脸色一下青一下红地僵住片刻,干脆把官帽往怀里一抱,瘸拐着腿,气咻咻地走了。

走了第一个,剩下还跪着的便显得十分尴尬,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而?且王正玄有一句话说?得很对,午门闹这么久了,别说?惹来陛下垂询,连个太监的影子都没看见。陛下对他们?的进谏到?底是什么意思?,显而?易见。

陆潜辛叹了口气,撑着双腿站起来,挪到?裴孟檀与贺今行中?间,左右劝道:“相爷,小贺大人,都是为了家国百姓,不妨各退一步罢?”

又?站起来,周围其他官员瞧见,都有些按捺不住。

裴孟檀身形微动,在他侧边的阮成庸连忙先爬起来,扶他起身。

他站稳后,拍去衣袍上沾染的灰尘,才递出那本谏疏,温声道:“小贺大人,沸水才不响,静水才流深。日子还长?着呐,我?能把这本谏疏交给你,你也得能时时拿住咯。”

贺今行接过谏疏,略略垂首道:“相爷抬举了,下官过完今日,才有来日。”

裴孟檀侧身望向抱朴殿,随即一甩袍袖,大步离去。

随同的官员们?也纷纷起身,绕着贺今行,追上去。

郑雨兴和余闻道快步过来,前者?惊道:“大人,这封谏疏当真被您拿到?了。”

后者?喜道:“连裴相爷也要?让咱们?通政司三分啊。”

贺今行毫无喜色,哪怕这个过程比他预想的还要?容易些,他也高兴不起来,叹道:“我?是借着陛下的势,狐假虎威罢了。”

他让那两人先回?直房,自己去抱朴殿送奏折。

明德帝态度如常,没有多加过问,显然对午门发生的事了如指掌。

“秦毓章向朕举荐你去通政司任职的时候,说?你孤直不阿,有智谋,也有勇气。若朕想找一个能以卑位对抗高官的年轻人,那只能是你。如今看来,你倒没有辜负他的评价。”

他念起往事,感慨良多,沉默几许,复道:“好了,朕许你官复原职,罚俸也免了,回?去做事吧。”

贺今行却不能就?这么走了,俯身叩首,直言道:“陛下,您不满意裴相爷他们?提出的法子,固然可以驳回?去。但?国库的亏空仍在,户部仍旧无银款可拨,忧患不除,一日复一日,必成大祸。到?底该怎么办,您必须尽快做出选择。”

“谁来做选择,谁就?要?负最大的责任。”

宣京城外北去十数里,至诚寺的禅房中?,张厌深看着传来的密信,内容虽在意料之中?,但?仍然让他大为失望。

“皇帝真是,没了秦毓章,做个决策都畏畏缩缩的。看得我?都替他发愁,要?是失策,谁来善后?谁来顶缸?裴孟檀没那个本事,连自己的左膀右臂都不能完全压制住……”

“阿弥陀佛。”与他对坐的弘海法师念了声佛号打断他,竖掌道:“张施主,佛门清净之地,并不适合谈论这些世俗之事。”

张厌深把信纸送到?灯火上,“你以为我?想跟你谈?还不是这里只有你能听我?说?这些。”

弘海法师仍然相劝道:“权力的较量,无论多少人参与,最后都只能有一个赢家。你一把老骨头,何必非要?掺和进去?”

张厌深道:“赢家只有一个,但?可以输得不那么难看。皇帝少时的经历,养出的个性,谁不知道?秦毓章都低得下头,现在这些人反倒是自命清高,要?向天下仕林展现自己不愿向皇权卑躬屈膝的风骨。可他们?就?没想过,骨头都露出来给人看,那皮肉不是早就?稀烂了?”

他虽失望,但?更加兴奋,起身扶着桌柜去找纸笔。

“该给那几位写信了。裴方?雎最老,先给他写他,你要?添两句吗?”

他们?三人少时乃是国子监的同窗。

弘海法师:“叫裴施主安享晚年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