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么一直到了廿五。
晌午时分, 柳从心匆忙回到官舍找他?,把敞开通风的窗户闭紧了, 才从袖中拿出一折纸, 压着声音说:“王玡天让我给你的。”
他?不?喜王玡天,只因?后者是?他?的顶头上司,送的信又是?给今行的,他?才答应帮忙。
贺今行接过说:“你在工部供职,倒是?便利我了。”
柳从心不?以为意:“也就顺便的事。”
他?这?么说,贺今行却没有就此认为是?理?所当然。他?展开信纸举到两人?中间, 一起细看。
信上说,今日早间的朝会, 裴孟檀再一次带头上书畅言开捐之法, 请求皇帝下御令允准,好让吏部和户部早日着手?准备,早日施行筹款。
陆潜辛询问?吏部准备开介出多少官身, 阮成庸回答要视情况而定。此外, 再没有其他?人?出言反对,包括崔连壁。
但是?, 皇帝依然没有同?意,只撩下一句“再议”,便以头痛为名散了朝。
柳从心听说过此事,皱眉道?:“他?们是?铁了心要推行捐纳?吏部未免对自己太自信了吧,凡是?涉及钱权的事,都不?是?好掌控的,更何况是?一道?几乎影响到天下半数人?利益的政令。”
贺今行重?新折上信纸,说:“裴相爷是?必须要解决国库的亏空。”
柳从心冷笑:“捐纳说白了就是?找有钱的地主豪绅要钱,你的办法不?是?也可以?陛下不?用?,他?们当作不?知,不?就是?因?为用?你的办法,不?能从中牟利,还可能伤及他?们自身,而开捐却能让他?们暗箱操作、中饱私囊么。”
“不?过,陛下为什么一直不?同?意?”他?说到这?里,疑惑不?已:“这?个办法能填补国库,又不?会引起地主们的不?满,对陛下也没什么坏处,他?没有不?同?意的道?理?啊。”
贺今行也在思考这?个问?题,思索半晌,去裁纸写了张字条,说:“从心,劳你下午再帮我向王玡天带个话。”
他?需要王玡天弄清楚,裴孟檀和阮成庸他?们打算怎么分配开捐所筹措的银两。
柳从心应下,转瞬又有些犹疑:“我此前和王玡天短暂打过交道?。前几年松江路雪灾,我们商行到那边做柴炭生意,和官府那边接洽,就是?他?负责总揽。他?一个当官儿的比我生意上的同?行还狠,最是?无利不?起早。我们现?在和他?来往密切,万一……”
言下之意,怕被王玡天背刺。
“无妨。”贺今行解释:“在此之前,我就与他?有过合作,算是?互相捏着把柄。而且到目前为止,我们和他?的目的相同?,利益一致,暂且不?必担心他?反水。”
“好吧,那我也暂且不?多怀疑他?。”柳从心收好他?给的字条,看到书桌上的小册子,好奇道?:“这?又是?什么?”
贺今行就说是?他?编的《千字文》注解。
柳从心随意翻看几页,说:“我看着挺有趣的,你想不?想刊印发售?我只收纸墨人?工,卖出去多少都是?你的收入。”
“嗯?”贺今行顿了一下,笑着摇头:“我并没有花费多少功夫,说不?好能有多少效果,况且原文精华全部来自于古人?,怎好借此牟利?我再默一本,这?本就寄放在悦乎堂的启蒙书那一块儿,谁愿意看??,由他?们看就是?。”
柳从心走时便带上他?的原本,等?下午放过去。
热夏炎炎,被热出一头汗的同?时,叫人?心里跟着烦躁。
政事堂内,哪怕有冰鉴降温,在座的几位大人?同?样不?能安宁。
“……一个反对的人?都没有,陛下为什么还不?愿意松口?”王正玄叉着腰走来走去,实在想不?通:“相爷,你说这?问?题到底出在哪儿啊?”
阮成庸也道?:“风声都传出去了,昨日就有几个人?来向属下打听,想给家里人?捐个官做。若最后就这?么算了,岂不?可惜。”
他?报出几个名字,又两指交叉,比出他?们愿意给的数额。
“嗬,这?么多!”王正玄惊了惊,虽然比不?上他?那大侄子当初去稷州花的钱,但一个县令,真能值十万两?
阮成庸微微一笑,没有细说。
两人?都看向上首端坐的裴相爷,请他?拿主意。
裴孟檀缓缓睁开眼,摇铃叫了个文吏进来,“去看看崔大人?到了没有。”
随后仍然静坐,等?崔连壁赶到,才起身按着长案走下来,叫他?们都坐,然后问?崔连壁:“老崔啊,不知道你对开捐有什么想法?”
“早些不?闻不?问?的,这?时候想起我来了。”崔连壁轻刺一句,要是?以往他?高低得损得人?颜面无光,这?时候却觉得多说没意思,只问:“你们打算怎么分这笔钱?”
裴孟檀向阮成庸示意,后者便替他?答道?:“三分给付边军,三分了结朝廷欠款,还有三分,则用?于补发官吏薪俸,以及之后的大祭、封赏还有太后千秋等?等?各项开支这?一部分是?必须要留出来的,否则让陛下失了颜面,你我都是?大罪。”
至于剩下的一分,则是?要送进宫中私库的。在座都心照不宣。
崔连壁听罢,沉吟道?:“我只有一个要求,给边军的抚恤一分都不能少。还有,过些日子,长公主大约要向陛下上书,说些边防线的事情。我先给你们提个醒,要不?要预留些款项,你们看着办吧。”
阮成庸道?:“若是?开捐之事能成,国库充裕起来,这?些都少不?了,崔相爷大可以放心。”
崔连壁哪儿听不?懂他?话里的暗示,说:“我大可当真不?闻不?问?,但你们光说服我没用?,还需得陛下点头。”
皇帝的首肯,才是?一切政令能施行的关窍所在。
裴孟檀转身看向方才坐的那把椅子,以及椅子背后的那幅字,半晌,叹道?:“让大家一起上折子请命吧。”
王正玄应了声“好”,又说:“早该这?样了,就让陛下看看,这?是?对大家都好、大家都不?会拒绝的法子。”
裴孟檀再次唤文吏进来,吩咐:“去把晏永贞,贺鸿锦,还有陆潜辛,都请过来。”
王正玄一听就想反对,但忍着等?文吏出去了,才说:“相爷,那姓陆的一个戴罪之人?,之前腾不?出空才叫他?回来顶上户部的职缺。现?在万事俱休,也该重?选户部官,把他?踢回衷州了吧?”
这?事儿他?提了几次,裴孟檀听着头疼,但一味敷衍拖着也不?是?办法,权衡过后,道?:“开捐之事繁杂处还需户部出力,等?此事了结,我便请陛下主持廷推。”
王正玄得了话,激动地合掌道?:“好,我等?着那一天。”
崔连壁对接下来的商议不?感兴趣,更不?耐烦坐在这?儿旁听,便提前离开。
他?独自走在空旷的宫道?,应天门高耸在前方。烈日如一炉火,他?倒悬在炉顶,汗水却是?冷的。
御座上的君王心思愈发诡谲,列位的同?侪各有谋算,他?阻止不?了,也就不?愿意再卷进去。
或许,是?时候急流勇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