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5章(1 / 1)

抱朴殿乱遭遭闹哄哄忙成一团,到深夜才平静。

长熹殿里,秦贵妃刚刚躺下,听?说此事后,也被气?笑了,“是谁给太后通风报信,又撺掇她去找陛下闹事?”

“姑母也是,本宫劝过她多少回,让她安安生生地待在长寿宫,看好嬴旭就够了。不?怕有野心,就怕蠢而自大”

她掀被下床,抚着青丝,忍下怒气?,“罢了,我们秦家命中该有此一劫,去看看皇后现在何?处。”

“娘娘莫气?,。”侍女们掌上华灯,为她披衣梳妆。

她对镜自照,婉转峨眉,从过往念到如?今,唯有叹息。

半个时辰后,秦贵妃乘着软轿到抱朴殿,裴皇后已经候在大殿外,她过去跟着站了小半宿。

五更时分,皇帝醒了,发话谁也不?见,让她们都回去。

秦贵妃随裴皇后一道出了大门,拉住后者的手,附耳悄声说:“裴姐姐,我腿好疼啊,走?不?动了,我那?长熹殿又离得?远,能不?能先去姐姐宫里坐一坐?”

皮肉相接,钗环相碰,那?声音又轻又重。

裴皇后愣了一下,说:“做什么呼我姓氏?”

“眼看着要下暴雨了,只有姐姐离我近,够得?着。”秦贵妃说着望了一眼灰蒙蒙的天,可怜道:“姐姐要是拒绝我,那?我就只能被淋成落汤鸡啦。”

裴皇后跟着望了一眼,天光混沌,连太白?星也瞧不?见。

这几日注定难熬,她握了握对方冰凉的手,轻声说:“你想来,那?就跟我来吧。”

第279章 二十二

四月廿九, 休沐。

贺今行辰时?出门,特意取了?包在右手上的绷带。掌心的伤口已?经愈合,留有一道疤痕, 不?特意看绝不?会发现。

夜里不?知何时?下起了?大雨, 玄武大街上已?经积了?寸高的水, 不?时?就能看到兵马司疏通官沟的小队。

这季节多暴雨易发洪涝, 他?一路边走边留意,哪里有隐患,就通知附近的巡逻兵。

到达驿馆, 已?近巳时?。

雨势不?减,他?走进屋檐才收了?伞, 抖掉雨水, 打算去门房处报备一下。转身就见正对大门的小楼前站了?个人,隔着?重重雨幕向他?招手。

“老师?”他?眼睛一亮,赶紧在门房留了?名,从连廊跑过去,“老师是来?接我吗?”

张厌深拄着?拐杖,要微微仰头才能与他?对视, 温和地?说?:“是啊,我猜你一休沐, 就要来?看我, 所以下来?等等你。”

贺今行也露出会心的笑,脊背微躬搀住对方,打量片刻:“您看着?又?瘦了?许多, 精神?可还好?”

“先生我人老了?, 心却还没老。”张厌深精神?矍铄地?笑,捏着?衣袖替他?擦了?擦肩上沾染的水汽, 带他?上楼,一面说?:“去北黎这一趟,也算一路顺利,就没有精神?不?好的时?候。”

“宣京到雩关路途遥远,环境恶劣,老师跋涉辛苦了?。”贺今行扶着?老人慢慢地?上楼,或因大雨不?宜出门,直到进屋都没看见驿馆里出现别的人影。

张厌深摇头:“脚下磋磨,何及前线浴血的将士?好在北黎人答应了?出兵,这两日应该就能抵达鸣谷附近。”

使团回京那日带回了?双方约定出兵的确切时?间,这是个好消息,令朝野的气氛都提振许多。贺今行也希冀道:“但愿战争能够就此结束,边军少些牺牲,服役的人们也能早些回家。”

驿馆房间简陋,他?先扶着?老人坐下,再去放好伞和礼物,才过来?挨着?坐了?。

“等战争结束,外患既驱,就到祛除内忧的时?候了?。”张厌深语带感慨地?说?,面上好似还挂着?笑,这点隐约的笑却显得意味深长。

贺今行想到这几日传得沸沸扬扬的事?,“老师说?的‘内忧’二字,是指秦相爷吗?”

张厌深没有说?是与不?是,叹息一声,再徐徐道:“自去年三?月起,我们和西凉人的这场仗打了?十三?个月不?止,秦甘大地?满目疮痍,数百万黎民?家破人亡,流离失所。其他?地?方诸如甘中、宁西、汉中、江南的百姓,不?仅被迫应征频繁的徭役,还要背负极其沉重的税赋。西北边军亦是牺牲惨烈,连带南北两方边境也时?有冲突。”

“国难当头,万万官民?全力协同对抗外敌,怨声载道也能以家仇国恨压住。等打退了?外敌,不?管大家有没有缓过气,就要直面所有的损失,到那个时?候,必然会爆发出各种各样的矛盾。凋敝的民?生短期难以恢复,沸腾的民?怨却必须及时?平息。谁来?平,谁能平?”

老人越说?越急切,最后捂着?嘴咳嗽起来?,贺今行连忙给?他?拍背顺气,端茶倒水。

等安定下来?,才说?出那个答案:“只能是秦相吗?”

“你觉得还能是谁?”张厌深按着?胸口,看他?欲言又?止,鼓励道:“不?妨说?出来?。”

贺今行沉默半晌,说?与不?说?在心中反复许久,最后面对老师信任的目光,缓缓道:“学生只是感觉有些荒谬……”

“秦相此前在朝中一手遮天、多有违律犯忌之举,但陛下这回要处置他?,却不?是因为他?做了?多少错事?,而是因为他?不?能继续为陛下所用或者说?,陛下为了?稳固江山,平息民?怨,才选择将他?抛弃。”

“秦相固然有罪,可朝廷内外结党成风、党同伐异,难道就没有陛下的猜疑、纵容与默许吗?”

“朝堂相争,不?以事?实为依据,先看双方背靠何人何党,是一派人则万事?好说?,有利共分,有过互相遮掩;不?是一派则要挑一万个刺,白的也要辩成黑的,甚至借机将人踩下去。这种现象屡见不?鲜,陛下却几乎从未阻止,为什么?我只能去想,这未尝不?是他?想要看到的局面。”

这种想法在他?心中滋长,一方面令他?觉得自己不?够忠诚,怀疑自己的行为并时?常感到矛盾;一方面又?为此感到难过,为许多人感到难过。

张厌深看着?自己教出来?的学生,自然明白他?心中矛盾的根源,但这是他?必须经历的转变。

所以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继续说?道:“皇帝在三?年前的江南水患时?期才下过罪己诏,他?轻飘飘的自责对于普通百姓也完全没有说?服力。不?管对内还是对外,唯有足够的血腥才能摆平所有质疑的声音。当今圣上其他?不?提,对自己的名声,还是很在乎的。”

“秦毓章做宰相这些年来?,名传天下,积威深,积怨重,皇帝对他作为所为难道真的就一点不?知吗?一直纵容,没有对他?动手,未必不是为了留待今日,以便人尽其用。”

而秦毓章自己也未必不清楚这一点,但依然选择逆流而上,走到了?今日。张厌深思?及此,微微出神?。

贺今行明白这些道理,但这些所谓权御之术,他?不?认同也不?喜欢,“圣人言,君事?臣以礼,臣事?君以忠。可我认为,以礼遇换忠心,本就不?平等。以礼待人乃为人之本,不?需言说?。臣事?君以忠义,君当事?臣以信重,如此才相称。”

“国家风雨飘摇之际,臣民?惶惶不?安之时?,身为天子、身为君父,难道不?该站出来?稳定乾坤吗?”

这番话?教张厌深回神?凝思?,注视着?青年,眼眸里泛起浅淡的喜悦。他切实地体会到,就如他?见的上一个学生所言,他还有机会。他眼眶有些湿润,口中却说?:“崇和殿上,文武百官皆为臣,坐在龙椅上的君王却只有一位。臣子拔擢由君心,君王非驾崩不?传位,这就注定,为臣者皆为器,用器的君王则要保重自身、不立垂堂。”

贺今行安静地?听着?,整理自己的思绪。皇帝的态度已然明了?,他?认同与否没有意义。

就像这些年来?,朝廷内部?沉疴痼疾,积重难返,光是国库亏空之事?就一直没有被解决。无?论是加税、削俸、巡盐茶,还是诸如运洋贸易之类的开流,都是治标不?治本,解一时?之急,再无?限期地?往后拖下去,直到下次实在不?行的时?候,再想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