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甘中、宁西?两路征粮的时候,许轻名就预感到危机,怕这两路以及稷州凑不够钱粮,而在?江南路提前?筹措。”明德帝抛了铜钱,双手拿着这封奏折,又扫了一遍,龙颜大悦:“这才是能办实事,能为朕分忧的能臣,可为诸位楷模啊。”
“这……”其余几人尽皆出?乎意料,面面相觑罢,齐声道:“有此能臣,陛下圣明,天佑我大宣。”
这场廷议开始得艰难,结束得松快,皇帝命众臣退下,唯独留下了秦毓章。
贺今行亦得以出?宫,然而看着那封摆在?案头的举告奏本,他心中很?不是滋味儿?。明德帝是否会?拿这封折子质问,不,询问秦相爷,也不得而知。
以致于他走出?几步,又转身道:“陛下。”
明德帝心情好,只是挥手赶他:“朕该说的话都?已经跟你说过,你只要记得就好,去做你该做的事罢。”
贺今行只能告退。
回到萃英阁,见柳从心远远地?等在?对街,他换了身衣裳,颜色还是暗青,手脚却有几处缠了白色的纱布。
他准备过去,对方却抬手阻止他,比了个手势,意思是晚上见。他点点头,也比了个确认的手势,然后回衙门继续履行自己的本职。
傍晚准时下衙,再?回到工部的官舍,晏尘水与柳从心都?在?。
前?者所在?的刑部距离正阳门比通政司要近一些,且他有意避开下衙的人流,“现?在?一想,有什么好遮掩的?凭咱们的关系,避嫌才奇怪吧?”
贺今行想想也是,赞同道:“嗯,我们光明正大。”毕竟他曾借住晏家,只要有心打?听,这都?是轻易就能发现?的事实。
他从门槛里摸出?钥匙,边开门边说:“以后你们要是来早了,我不在?,直接进屋就是。”
说完又问了一嘴祺罗和浣声的消息。
“她?俩都?受到了惊吓,我让她?们多休息几日,胭脂铺就让伙计看着。”柳从心对她?们也有些愧疚,抓了安神药买了补品,转了话题:“结果?如何。”
贺今行默然一瞬,直言:“没有结果?。”
没有结果?,就是陛下看到了奏本也不打?算处理,或者不当真?。
“罢了,这本就是最?有可能的结果?。”柳从心失落几许又振作起来,对贺今行说:“你没事就好。今早我送祺罗她?们回去之后,越想越觉得自己昨晚冲动了,不该答应让你帮忙递折子。”
他上午去找林远山,确认对方没事之后,就蹲在?了通政司,亲眼?看到人回来才放心。
“别这样说,你没有冲动,疏通臣民向上进言之路、及时传递章奏本就是我的职责。你愿意相信我,我却没有做好这件事,该我向你道歉。”贺今行认真?地?说,回忆起早上在?抱朴殿的对答,皇帝所言,似乎隐隐含有暗示。
他暂且不能十拿九稳,就没有做过多的保证,而是压低声音解释:“苍州出?事了,振宣军断粮多日,好几个营里爆发了兵乱。八百里急递传回来,陛下当时就召集六部堂官,进行廷议。所以搁置了我们那封奏折。”
“什么?”另两人齐声震惊道。
晏尘水疾声说:“振宣军不是在?前?线和西?凉人对垒吗,他们内部爆发了兵乱,肯定会?影响到整体的布置,那这西?凉人不得趁机打?过来?”
柳从心跟着问:“廷议有结果?吗?怎么解决?这要是不快些把军粮续上,军队彻底乱了,就神仙难救了吧……”
虽然战火从未烧到过中原腹地?,对宣京住民影响最?明显的也就是换了条琉璃街,但战争爆发一年多,光是听说各种传闻就触目惊心没有人不希望自己国?家的军队能取得最?终胜利。
“这个结果?是有的。”贺今行将许轻名那封奏折,准确地?说是“请罪书”,跟他们简略地?提了提。
“江南总督许轻名……他是不是秦毓章的学生?”晏尘水回忆道。
贺今行轻轻颔首。
柳从心惨淡一笑:“怪不得,陛下对我的举告不予处理。”
晏尘水这样不喜欢叹气的人都?忍不住叹了口气,“像这等军情大事,陛下还得依靠秦相和他的门生,依靠秦党。别说一封举告信,就算再?被弹劾一百次,短期内,秦相也是不会?有任何事的。”
“而且,为了前?线的军队能尽快地?拿到钱粮,我们是不是还得希望秦相爷好好的,连病都?不要生?”
这种感觉实在?太过憋屈,令他感到有些难受,仿佛遇到久久不能侦破的重案,因此抓耳挠腮地?试图找出?其中盲点。
倏地?灵光一闪,真?让他想到了,“凡事都?有两面,按照我们前?面的说法,虽然现?在?得盼着他好。但是等到江南路把筹措好的钱粮运送到苍州,振宣军重整旗鼓,打?赢了西?凉人,秦相爷是不是就没有倚仗了?那个时候,他就算下大狱也不会?影响到国?土得失了吧?”
贺今行顺着这跳跃的思维,思索道:“话糙……理不糙?”
他与柳从心对上视线,慢慢说:“战争总会?结束,我们现?在?确实不好做什么,但也绝对不能就此松懈。”
“对,该准备的还是要准备的,到时候给?他来个大的。”晏尘水也看向柳从心,“你不是有证据么,趁着这个机会?都?找到手里,越多越好。还有那本账,你要不要拿来给?今行看看,他记性可好了,过目不忘,万一被毁了,我们还能再?默写一份。”
这人的话又多说得又快,柳从心找不到合适的机会?插话,只能频频点头表示同意。
贺今行知道他一提到刑案与牢狱就容易兴奋,倒了杯茶给?他,以此堵住他的嘴,然后给?自己和柳从心也倒了一杯。
“对了,今行你说的这些,是不是都?不能泄露出?去?”晏尘水仍然盯着柳从心。他本是严肃的长相,长期浸淫刑狱,更加重了这种气质。只是因时常带着笑而显得亲和,一旦笑脸消失了,本相陡然暴露出?来,很?能吓唬人。
贺今行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但他自己认为柳从心是可以信任的,便折中道:“嗯,是秘密。”
柳从心举杯,以茶代酒,回应道:“我们的秘密。”
三只瓷盏清脆地?碰到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
“为治疗断肢而压出?的‘褥疮’?”
秦毓章端坐在?桌案后的圈椅里,捻着指尖寸长的纸条,复诵出?声。似乎觉得有趣,还微微笑了一笑。
“相爷这话是何意?”钱书醒将一方古旧的砚台放到桌案一角,问罢又介绍说:“这是景书小姐特意为您寻来的。”
“没什么意思。”秦毓章瞧了一眼?,一语双关。他并不热衷收集砚台,只是要给?有求于他、向他示好的人一个能摸得到的点。
钱书醒了解这位的脾气,没有再?多嘴,默不作声地?抱走已经被处理好的一摞文书。
再?回转来,秦相爷写好了一封信,吩咐他:“交给?最?得力的人手,以最?快的速度,送到轻名手中。”
“是。”钱书醒领了信,即刻安排下去。
三天不到,这封信就送到了许轻名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