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贺今行藉着软垫靠在床头, 在翻看一份文书。
贺冬竟也认得?那封, 是顾横之先前欲往两关发送的呈报的草稿。
“……”他?很想把药箱搁出个气势汹汹的响, 然而真?放下去的时候还是小心收着, 无?奈道:“刚醒来?,精神就这么好吗?”
“有一点困,但我想先看看现在的情况。”贺今行如实说完, 看对方脸黑下来?,赶忙把文书一合, 右手?伸出去。
他?身上伤处大?都已愈合结痂, 贺冬是知道的,就只把脉。号出大?体无?碍,只是仍然气血亏弱,便说调整一下方子,最后才问他?左臂。
血肉剜至见?骨,无?可避免会伤到筋脉。贺冬这些天想尽办法?配了些接续筋脉的药, 那伤口生了层新肉,却不知内里如何。
贺今行便活动?绵软的左手?, 同时将自己的感觉形容出来?, 而后笑言:“伤筋动?骨百日起,等它慢慢长就是了。”
人身脆弱,功夫再好的人也无?法?保证在争斗中次次全?身而退, 而医术再好的大?夫也有医不了的伤。
这本就是生命轮回的一部分, 可称一句“天行有常”,何苦执着?只是他?看得?开, 亲近的人却郁结难解。
他?说到这里,去看横之。后者撇开眼,转身端着木盘出去了。
他?无?声轻叹,望见?窗下的木芙蓉,又抿唇微笑。
贺冬随之一瞥,“你那朵做药用了。”
贺今行慢一拍才反应过来?,说的是他?包在手?帕里的那一朵,“也算是个归宿。”
“都是顾横之弄来?的?”贺冬接着问。
这花罐摆上去那天他?就发现了,并迅速想起先前碾做药泥的那枝。
能带着去西?凉,起码在战事突发之前就到了手?里;手?帕包裹贴身存放,可见?珍视。然而和顾横之联系到一起,总让人心里七上不下地,不妥当。
先前忍着没提,此时人醒了,说不得?要问一问。
贺今行笑容一滞,脸颊有些热,但又觉得?这种事到了年纪顺理成章,何须气短?
旋即淡定道“是”。至于什么时候怎么送来?的,却不多说一个字。
贺冬何等熟悉他?,一看他?的神色就知道他?什么都不打算说。
这就更不对了,遂狐疑道:“这小子什么意思??人都以为?是个冷面罗刹,结果大?老远地奔波还要随身带着朵花儿,这算什么?”又想到顾横之曾与他?郡主身份来?往的那一遭,“难不成真?想做西?北军的姑爷?”
他?最后一句本是顺口戏谑之言,话?落,却见?他?的小主人敛了笑容,端正眉目,颔首。
犹如晴天霹雳,让他?顿时哑口,半晌才磕绊道:“我说、说中了?当、当真??”
贺今行:“当真?。”
贺冬豁地起身,盯他?片刻,又猛地看向那枝木芙蓉。在床前来?回地踱步,“这、这”了半天,才勉强消化?这件事,回头来?压低声音道:“他?可是顾穰生的儿子,这怎么行?”
“慕艾之情就如饮食日常,人皆有之,有何不行?”贺今行不解,“分桃断袖,亦是情浓之致,我并不视其?为?耻。”
“我不是这个意思?。”贺冬忙忙否认。
他?与今行虽为?主从?,实际情同亲子,近些年来?也想过少年长大?后的金玉良缘。在他?眼里,他?的小主人自然千好万好,足够配得?上天底下的任何人,只要他?喜欢,何须计较男男女女。
这顾横之绝非池中物,当少年将军看,他?是欣赏的。但要说到是否可为?良配,他?是真?心不看好。
“……顾氏,南方军,皇帝,甚至眼下的振宣军,处处都是牵累,处处都是掣肘,万一他?因为?这些,辜负你呢?”
人心不堪问,尤其?这些世家大?族子弟,搅扰诱惑太多,最易生变。
“虽然他?现在看着对你是在乎得?不得?了,事事绕着你转,但谁知道日后呢?这世上多得?是忘恩负义之徒,尤其?情爱当中,上一刻恨不得?把心挖出来?捧给你的,转过身就能背刺你一刀。”
贺冬越说越快,急得?生出汗来?,“万一他?就是想利用你,在西?北站稳脚跟,好握住振宣军的军权……”
“别说了,冬叔。”贺今行听得?哭笑不得?,拉住他?的袖子,示意他?别急,“您先歇一歇。”
贺冬依着他?坐下,看到那本文书草稿,当时觉得顾横之心细,现在就无?比刺眼。
贺今行撑起来?些,用袖子遮住封面,带着笑意说:“我知道您爱护我,凡事以我为?先,所以我对谁好,您都怕他?们会辜负我。但我总觉得?,要换真?心,就得?先拿出真?心,有回应当然好,没有也不必苛求。”
他?喘了口气,“再者说,论起身外羁绊,我还少么?照您这样看,我之于他?,难道就是最合适的吗?况且,我们皆是男子,又不会成亲……”
贺冬听他气息急促,忙扶着他?坐好,给他?顺气,“好好,我不说了啊,你也别说了。”
贺今行微微点头,半阖着眼,平复呼吸。
少钦,两个人都平静下来?。
贺冬叹息一声,“你心中有数,我不该干涉,只是。”顿了顿,终究没有说出不看好的话?。
贺今行软软抓着他?的胳膊,低声撒娇一般说:“冬叔,你就当他?是我的一点私心,我藏起来?,绝不影响其?他?事情。”
他?这点私心,怕人知晓,但不惧人知晓。不论结局如何,他?都心甘情愿,不悔这一场。
贺冬能说什么,只能由着他?。
等顾横之端着清粥回来?时,冷哼一声,然后嘱咐他?不要太过劳心劳神,便干脆提着药箱走人,眼不见?为?净。
后者倒无?所觉,或者说并不在意这些。
贺今行没提自己和贺冬的分歧,反倒说起那枝木芙蓉。起初他?还以为?是先前那朵,惊诧于被压扁了竟能复原,没成想是新的一朵。
“五月摘的,本想托商队给你送来?,但风干之后,商路就不通了。”顾横之悠悠地把来?历说给他?听,“知道的人不多,也就冬叔火眼金睛。”
他?也注意到了贺冬看那花罐的异样,可他?不擅长解释,便没有多提。他?的喜欢从?来?坦荡磊落,是否长久,自会由时间?证明。
贺今行吃了小半碗粥,便撑不住睡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