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今行与谢灵意一道从里出来,送他们的主事?礼节性?告个歉,就又忙忙回去做事?。第一轮暮鼓已响尽,但?刑部官吏这一旬就没按时散过衙。
下?午刑部找到刺客尸体之后?,请郡主前来协助辨认。他到的时候,谢灵意已经在了。后?者虽状态不大好但?人身自由,可?见刑部并未过多为难。
他同谢灵意打过招呼,才去看那具尸体。若非仵作揭去那张人皮面具,底下?的脸上烙着代表奴隶的印记,他大概会真的以为此人就是那日阿。
身形,体格,包括腹上的伤口,也是由匕首反手刺入造成显然是那日阿精心挑选出的替身,应付根本没有见过他更别谈熟悉的宣京官员,完全足够。
但?他不能直接说这人不是,否则要么牵扯出谢延卿,要么就得?解释他为什么会认识西凉军人,而且是在对方?易了容的情?况下?认出来的。他只能说不确定,因为两次追踪过程中都未见过对方?真面目。
途中贺鸿锦回衙门,也叫他过去问话。贺今行因为要瞒着对方?而有些愧疚,但?对方?不知道是更好的选择。好在贺鸿锦并没有多问,甚至一直没有看他,问完便告诉他可?以走了。
他却没急着走,等谢灵意那边结束之后?,才一起离开。
殷侯府的马车等待多时,贺今行听车夫耳语几句,对谢灵意说:“谢大人还在宫里,我们一起去接他?”
后?者一天下?来,身心痛苦且疲惫,自己又没有车马代步,便答应下?来。
一路上两人都保持着保持缄默,谢灵意没有问贺今行是否还知道什么消息,他也没有问对方?是否知道谢大人要禀告陛下?的内容。
至应天门等候不久,便有两名羽林卫搀扶着谢延卿出来。
谢灵意上前接人,贺今行在旁打伞,见老人行走艰难,便都知是跪了许久。
但?谁都没有说什么。
天已经完全黑下?来,风雪催得?紧,三?人尽快上了车。
直到马车到谢宅,祖孙俩搀扶着往家去,贺今行终究忍不住,在后?抱拳说:“天寒地冻,万望谢大人好生保暖,勿要为外事?外物太?过伤身伤心。”
谢灵意停下?来找钥匙,谢延卿倚着他,转过半个身子,回道:“郡主宽心,老朽待了结完户部事?项,年后?便回江南。”
“回江南?”贺今行讶然。
钥匙“哐当”掉到地上,谢灵意抓住老人的胳膊,失声叫道:“祖父……”
“清河的冬天比宣京暖和得?多,你们也别想太?多。我回去,是因为我今日向陛下?乞骸骨,陛下?准了。”
谢延卿搭上青年的手背,嘴唇翕动,慢慢酝出一个模糊的笑容。而后?弯腰欲捡钥匙,谢灵意不让他动,抢先捡起来,背过身魂不守舍地去找门锁。
他便向街上说:“郡主也早些回去罢。外面冷,你从小身体就不好,别冻着了。”
小巷石灯筑得?远,贺今行并不能完全看清他的模样,但?只是听着他的话就眼眶一酸,千言万语不知该说哪一句,只能收了伞,躬身一揖。
“灵朝拜别。”
谢延卿注视着车马行远,风雪很快将?车辙覆盖。
他的儿女都有一颗向往万里山河的心,他作为父亲,也支持他们去见识更广阔的天地,实现所有的理想,过他们想过的人生。他曾经许多次这样目送他们离开家,走向远方?,直到他们某次离家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现在轮到他的子孙,但?他已不再?年富力强,送不起,也等不起了。
谢灵意扶着他进屋,待他坐下?,便直挺挺地跪到他跟前。
“不要跪,地上冷,快起来。”谢延卿说着就想拉人起来。
但?谢灵意年轻,拧着一股气,一动不动,“清河什么都没有了,您怎么回去?”
他仰头看着祖父,眼珠子一眨不眨,“祖父,您说过要永远陪着灵意的,您要回去,我就和您一起。”
“说什么胡话!”谢延卿板起脸,“你在翰林院待得?好好的,这一回也不会有任何影响,岂有自绝前途的道理?”
“空有前途有什么用?我长?大了,可?以不听您的了。”谢灵意执拗道。
“你跟我回江南,又能有什么用?”
“那您为何要乞骸骨?难道是陛下?逼您的?”
“非也。”谢延卿严声道:“日后?官场行走,勿要乱口揣测圣意。”
“既然不是陛下?……”谢灵意脑子里闪着许多乱糟糟的念头,忽道:“是那个西凉人!他到底给您看什么,或者告诉您什么了?您就要弃灵意而去。”
谢延卿怔了一瞬,接着移开目光,“他没有告诉我什么。”
谢灵意当即道:“您在骗我!”
然而任他如何缠问,祖父都闭口不言。到最后?,他不得?不接受现实,“祖父一定要留下?灵意吗?”
谢延卿抬手摸上他的头发,哑声问:“你当初为什么跟祖父来京城?”
谢灵意却不再?回答,他从来不回忆过去。
他就像小时候那样,把头搁到祖父膝上,眼睛一直睁圆了,眼里却没有任何东西。
祖孙俩相?依为命十六年,谢延卿知他难过,也知他想不开。然而再?不忍心,也得?要求他:“现在就为了这个理由,留在宣京。”
岁月不饶人,他已不能把孙子抱在怀里,却依旧习惯似的哄道:“祖父已垂老,视茫发苍,齿牙落尽,能托一副骸骨归乡,是祖父的福分。”
这算什么福?什么分?谢灵意只觉心肺都被捏在了一起,难受得?如同将?死一般。
但?他知道他不会死,他还将?看着祖父离开他,而他什么都改变不了。甚至只有遵照祖父的安排,才能不令祖父更加忧时伤神。
他紧紧依偎着祖父,似乎这样就不会失去,不用去想其他。
烛火幽幽燃烧,一面不停地融化,一面不停地淌下?烛泪。
贺今行回来之后?,就见他爹呆呆地站在屋中,不由问:“爹怎么了?难道崔大人那边有进展了?”
贺易津回过神,摇头说:“他们兵部的人已经往西北追去了,这一路远得?很,三?五日不会有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