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0章(1 / 1)

有鼓掌的,有拥抱的,有举起双手喝彩的……热烈的阳光下,贫瘠的戈壁上,欢声笑语溢满云织。

人们一起往回走,大家?都带着树苗,全是戈壁上耐旱的品种,一路沿着井渠栽了回去。直到划定要扩城墙的西城门外,刘县尉淘气?的小?儿子?刘粟在最后一个竖井旁栽下了一株胡杨幼苗。

夏青稞来的时候,路过城外田间的明?渠,正是浇灌的时候,渠里漾着清凌凌的水。他掬了一捧直接喝下,道了一声“甜”。

进入县衙,后院的葡萄架下立着一块石碑,贺今行握着把?剔骨的尖刀,在碑上雕刻。

天化十六年六月,云织县井渠贯通,自小?天河白鹭湾始……下井开?挖者如下……

他走近了一看,不止挖渠的,连负责炊饭送水的人都写上了。“这都是普通百姓,他们拿工钱,你还管饭,值得吗?”

“井渠一事,不止利当时,更有功于后世。其价值远非铜钱与?糙饭能够衡量,当然值得记录下来。”贺今行分神与?他说?话,下笔依然极稳,

夏青稞看他片刻,又转头仔细去看一个个人名,“不写你自己?”

“我为官,所做皆是本分,有何可?写?况且我在这里最多任职三年,就要调离,于云织来说?,只是个过客,何必留名?”难得休沐,贺今行才有时间刻石碑,但他来了,就停下刀,“你们那条路怎么样?”

“我联络了我们周边的几个县,说?动?了他们一起。大家?一起干嘛,反正路通之后,都能从这里走。”夏青稞拨弄着架上还未成熟的葡萄,笑道:“我这回就是来同你商量的,我们今天正式开?始动?工,从下往上,已经扎好营地。只是需要食水,还有火药。不白要,但是得低价。”

“行,这是早就说?好的。”贺今行放下刀,带他去库房,把?剩下的纯硝找出来。量不够,便打算再找王玡天弄一批。

云织县最近几个月多了许多商人,外来的没找到地方,就在城外扎帐篷买卖。两人又去找米商、屠户和卖菜翁,贺今行出面谈好一个适当的价格,再折价转给夏青稞。忙完这一切,他才独自回衙门。

门檐下立着名风尘仆仆的中年男子?,却是贺冬。

“冬叔?”贺今行有些意?外,上前去迎对方入内,“您怎么这时候来了,路上一定极热。”

“你又忘了。”贺冬进屋放下药箱,拿出腕枕。

他立刻明?白,半年过去,又须得问诊断脉。于是去打了壶井水回来,便乖乖坐好,等前者喝过一碗水,才伸出手。

虽县衙吏员激增,但后院还是一个杂役都没有。

“我来的路上,听说?你此前去了一趟衷州。”贺冬两指搭上他的手腕,仔细感受脉象。

他们在西北的消息网要比中原灵通,消息的收集与?传递也都要便捷许多。

“对,苍州马匪一统成了马帮,想劫我们交付给南方军的马匹,反被我们连同南方军和衷州卫俘虏大半。”贺今行颔首道:“但衷州卫让马匪头子?牧野镰跑了。此人能屈能伸,头脑灵活,又有钱财打底,能跑掉也不奇怪。”

“但我特意?绕了苍州一圈,没有发现此人的踪迹,不知道跑哪里去了。”贺冬说?着眉心?缓缓挨近。

“若他一个人,找他无?异于大海捞针,捞不到也没什么。若是卷土重来,不必找,也会显形。”贺今行微微一笑,示意?他不必为此人烦忧,再道:“您此去宁西,如何?”

贺冬闻言,先是叹了口气?,“余文?道不止全家?老小?搬过去,还把?他儿子?送到宛县去了。朝廷上面又派了两个监工下来,一个礼部的,一个工部的。”

他说?到这里,又想起此去安县,见到这位新上任不久的余县令带着的监工大人巡视矿场的谄媚模样,直接托出结论:“我觉得他不可?信。”

贺今行的眼?珠子?动?了一下,人却陷入沉默。

贺冬见状,说?:“难道主子?还愿意?相信他?他一家?老小?的命根子?可?都捏在秦毓章手里了。”

“冬叔你看。”贺今行伸臂指向洞开?的窗户,指向院子?里那架葡萄,“这是余大人托付给我照料的,他说?出果无?籽且极甜。再等上半月,就知他所说?是真是假。”

贺冬松开?他的手腕,看清窗外绿叶间的嫩果,想起往事,一时有些复杂。最后只说?:“但人是会变的。”

“人心?之变只在瞬息,要永远坚持一个想法,难于登天。”贺今行平静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每个人做事的方法不一样,我从不图谋别人的良心?,但只要余大人没有做出背刺的实质痕迹来,我就愿意?相信他。”

贺冬时常为他这种类似“心?大”的性格感到不省心?地头疼,但随着对方年岁增长,又渐渐为这种气?魄折服,“那如果走眼?了呢?”

贺今行微微偏头,视线从天光里挪回来,伸出另一只手搁上腕枕,轻声笑道:“虽然我还没有遇到这种情?况,但我肯定会想办法补救。不过,我娘会走眼?吗?”

“你娘……”贺冬怅然地住嘴,聚精会神地把?脉,盏茶功夫后,面色凝重地问:“飞鸟师父什么时候回来?”

“师父他。”贺今行对不管什么结果都有预料,倒依旧平静。但他开?口便顿住,然后摇头。

师父在剑南路还是广泉路?南疆还是东海?

他不知道。

天下之大,千山万水,江湖朝堂,只有飞鸟自己知道自己在哪里。

他背着琴匣,走出无?边林海,踏上回大宣的路。

明?月随山势一步步升起,青石路阶长短不一,此起彼伏的虫声如杂乐。他从容慢行,袍摆自横斜伸出的草叶上拂过,蹲在叶上酣睡的蚱蜢恍若未觉。

山谷渐窄,一座青石筑成的关楼傲然耸立在路中央。

箭楼上,玄底黄边的白虎旗随夜风张扬。

关墙上,火盆隔五步一架,守夜的哨兵又间五步一岗,两支小?队上下巡逻,另有暗哨藏于两侧山壁,防守不可?不说?严密。

可?惜今夜无?雨亦无?驴。

飞鸟在百步远的位置停下,左右一望,脚下一点,便飞上了右侧山壁。山壁上生有藤萝蕨草乃至矮木,他偶尔借力,如一只最灵活的猿猱迅速攀上山顶。

越过山巅,便能瞧见群山之中的一座孤峰,峰上乃是赤城怪医的药庐。明?朗的夜色里,可?见庐中漏出的灯光。

他到达目的地,十分有礼节地敲了敲门。

药庐里的老头正看着两只蛐蛐斗在一起,猝不及防被打断兴致,提着砍草药的刀就来开?门。

一看,白衣,白发,还背着一方琴匣。

“琴杀?”

老头儿打不过,“砰”地把?门关上,隔着门大骂:“你怎么又来了!”

“只有女人才能进老头子?的药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