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5章(1 / 1)

“谁又?在想我。”他咕哝着出?了屋舍,绝不?承认强壮如牛的自己可能是染了风寒。

天?还未全亮,北风呼呼地刮,与他住同一排屋舍的养马人都在屋门外哆嗦。

大家互相看了看,一起哆嗦着去?了他们负责的马厩。

在大遂滩,马匹比人金贵。

不?止马厩造得比人舍好,宽敞又?暖和?。还因为马有转缰之症,稍不?注意就可能发病,所?以得小心再小心地伺候。

贺长期舒服地伸展了一下,先是去?察看自己负责的那匹马,确认马儿昨晚没有发生什么事故,才把只剩一点水的水桶刷洗干净,换上清水,放在这一格马舍外面晾一晾。等水变温的期间,就把马粪给捡出?来,马蹄子给抠干净,再打扫干净马舍,把水桶提进来。

最后才是给马儿喂料。草料都是三伏天?里割来备下的,专门供马匹冬日嚼用,每天?都得去?专门的仓库领。

贺长期端着大圆桶,拿着号牌,前往仓库。

他到这里有段时间了,但从来的时候就听说管仓库的庾吏生了病,一直都是别人代管。今日进门就发现换了个人,他知道是原庾吏回来了,便本着多个朋友好行事的原则,主?动上前打招呼,“大人新年好啊。”

“新年好,号牌拿来。”庾吏抬头,同时伸出?手。

贺长期把号牌递过去?,看清人脸时却是一惊,“杨大人?”

“嗯?”杨语咸这才仔细看他,“……你是遥陵贺家的小子?”

“对。”贺长期五味杂陈,“没想到在这里见到您。”

他还记得前年重明湖水患,他和?今行因为救了一村人,当时还任知州的杨大人欲召见他们,被他们以学业为由婉言谢绝。

后来他到南疆修行,就听说杨知州不?知怎地卷进了贪墨赈灾银的案子,被押往京城,判了流放。就此再也没有见过。

没曾想竟判到了大遂滩军马场。

杨语咸人到中年再逢打击,面貌沧桑远超年龄,亦是百感交集,“你怎么也被发配到这儿来养马了?”

“不?,不?,晚生不?是被发配来的。”贺长期赶忙澄清,“我是来预备二月送马出?栏的。”

“不?是被发配就好。”杨语咸松了口气,“你年纪轻轻,前程还远大得很?,不?该在此处磋磨。”

贺长期看着他垮下去?的肩膀,心里却有些难受。

据他所?知,那件贪墨案的主?犯尚且只被流放到了甘中路,从犯却被发配到了秦甘路养马。怎能让人相信案子是真?

至少在那次暴雨涝患当中,他所?见到的杨大人的所?作所?为,当得起“父母官”三个字。

第200章 二十二

正?月初二, 在仙慈关逗留了一整天的贺今行出发回?云织县,骑马沿着错金山脉走了一遭。到达神救口?,特地悄悄爬上?山岗, 摸了一遍关口?。

神救口?的地势说是?天险也不为过。一个人要躲过巡哨不难, 但一群人绝无可能。

西?凉人到底从?哪里进来的?

不管是?偷渡神救口?还是?翻越业余山, 都说明原有的关防或许已经在漫长的时间里被找到了缺漏, 仙慈关已经下令查漏补缺重新?排布防线。

但这也是?一个需要时间来检验的过程,他?因此忧心无比,却又无可奈何。

初三傍晚, 贺今行回?到云织县衙。

十五过后才开衙,此时冷清但也没有杂事打扰, 正?适合他?处理?需要伏案的公务。遇到需要传唤某人时, 就专门累到一天,一件事一件事地一家一家地亲自去找人。找到人后,该惩罚的按律处罚,该嘉奖的给予奖赏。

汤县丞在他?回?来后,时不时地过来陪他?,跟他?一起到处跑。周碾和几个兄弟也主?动提前复职, 却被他?劝回?,他?说一两个人足够, 让大家好好过节。若真人手不足, 他?自会叫他?们?。衙役们?知道他?不说客套话,也就高高兴兴地回?去了。

在十五之前,他?们?终于将所有积压的公务都处理?干净, 还去净州将胡大和另外两个养得差不多的伤患接回?来。

胡大才能走动不久, 到家后,硬是?让妻儿扶着自己跪下给他?磕了个头, “当初是?草民有眼无珠,冲撞县尊,蒙县尊不弃,反而处处救护我?们?。我?这几个月心里难受,今日终于能给您磕头赔礼了。”

贺今行扶他?起来,作?揖回?礼,笑道:“你们?都能康复就好。我?初来乍到,你不了解我?,有防备不是?错。以后有什么事勿要以争斗解决,好好商量,若还是?不行,来找官府也是?可以的。”

他?驾着马车预备回?城,碰到前来看望胡大的刘二等人,纷纷亲切地和他?打招呼。

等人走了,一个村民有些艳羡地说:“胡大命真好,人都养胖了,县尊还亲自送他?回?来,我?都想去医馆躺一躺了。”

“躺个屁,马上?开春,你那地不种啦?”刘二给了他?一下,哼道:“县尊是?咱们?云织县所有人的县尊,又不是?胡大他?一个人的,有什么好羡慕的?老子才不羡慕。”

然后眼巴巴地看着马车驶远。

马车上?,汤县丞没有进车厢,而是?挨着贺今行坐。他?看着熟稔地握着缰绳的县尊,道:“大人真是?,属下都不知该说什么来形容。其实完全不必您亲自走这一趟,让周碾或者我?去就行。您和百姓走得太过亲近,未必是?好事。万一有人不知数,想要您给他?走后门办事,您不办,记恨上?您怎么办?”

须知升米恩,斗米仇啊。

“我?所作?所为皆不超过律法。若是?有人想要求我?越过律法与人伦为他?牟利,我?也必然会严词拒绝。我?光明正?大,坦荡行事,孰是?孰非,大家自会明白。”贺今行心情很好地笑着说。

他?们?驰行在戈壁上?,日头很暖,喧嚣的风儿都甚是?可爱。

“我?知道你想劝我?什么。治理?一县百姓,固然可以利相?诱,以威相?逼,以恩相?挟,在履历上?留下漂亮的一笔,运气好还能得到一些人交口?称颂。但人不是?器物,不论大字不识还是?满腹诗书,都是?有血有肉的,能感?受到冷暖,也能感?受到真心与伪意。我?想让大家过上?更好的生活,富足的、被尊重的生活,所以要从?自己做起,不把大家都当成?工具、看作?棋子。我?也相?信只要让大家明白,官府让大家做的事都是?有好处的,大家不会都无理?取闹。至于名声,乃是?身外之物,有固然好,没有也无妨。”

汤县丞知道他?所说皆发自肺腑,颇为动容,但仍然再劝道:“可您再怎么也是?一县长官,未免把自己放得太低了些。”

贺今行向后靠上?车厢,屈膝踩上?踏板,望着远处道:“上?位者常说‘驭下之道’,‘驭’之一字,控制之意也。可为什么是?‘驭’?孟夫子说‘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君在民之下,奉君为主?的天下众臣不更应该在民之下吗?我?选择做官,难道不就应该把自己摆到这样的位置上?吗?”

辽阔的戈壁上?,云织县参差不齐的城墙是?如此之矮,在城池上?方的苍蓝天空是?如此壮观。

汤县丞陡然听到这样的话,原有的上?下阶层观念仿佛不慎掉落到地上?的瓷盏,“啪叽”一下碎了个稀巴烂。

他?全身抖了半晌,许久才挤出一句:“这世上总有恶人,要做刁民。”

“固然人心里有坏的一面,但也有好的一面。身为父母官,要做的就是?帮助他?们?压制恶意,发扬善意。只有如此,才能和谐长久。如果吃饱穿暖还要作?恶,那就让律法惩处他们。律法不完备,那就再完善律法。”

贺今行感受着拂面的轻风,悠然道:“其实我?亲自去,主?要是?因为周碾他?们?在休沐呢。年前大家都忙了那么久,我?是?真想让他?们?趁着过节好好休息。不过这点对你不作?数,这里得给你说声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