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库亏空,岁用不足,危害深重。往近的说,江南赈灾捉襟见肘,太平大坝迟迟不能重修;往远的说,万官削薪俸,三?军欠饷银,税赋尤其商税一涨再涨,大大影响民生。与西洋番邦进行商贸往来可开源生利,虽不能治本,也能大大缓解国库拮据的现状。是?以我必须将此事告知于你,否则我心难安。”
“但我知你才失去亲人,身心俱伤,且那日船上的疑点颇多,现下?对朝廷难以信任。因此我亦不愿勉强于你。此事全看你的决定,若你愿去,明日一早便随我前往江南面见负责此事的人。若你不愿,我明日便独自回去复命,另想他法。”同时还得设法让朝廷的人不要再来死磕对方。
他说完便不再开口,任由柳从心安静地?思?考。
院子里的人都听?见了此事,秋玉叫了声“从心”,想说些什么,却始终没下?定决心打扰。
“禹州湾啊。”她身旁的齐子回默念了一句,语气有着无限怀念。
东海之滨,浮山脚下?,是?他的故乡,他的祖宗与家族所在。
他看向柳从心,似在猜测对方的想法,却目光渺远,实际陷入了自己杂乱的思?绪之中?。
直到?贺冬提起熬好的药罐子,倒了一碗药,“啪”地?放到?柳从心所坐椅子旁的方几上,“事情再大,都把药喝了先?。”
后?者?终于回神?,却转向另一边,哑声问道:“为朝廷做事,我能得到?什么?”
“新的身份,便宜权力?,还有钱财。”贺今行凝重地?回答:“更多的,要看你想要什么,和朝廷能谈下?什么。”
第165章 八十五
天化十五年?, 六月廿五。
护送靖宁公主北上和亲的队伍在翻过牙山之后,已于合撒草原边缘的小部落停留多日。
北黎王庭尚远,但王室派遣来接驾的使者却请他们不要急于上路。
“刚来时?说要让马匹休整, 十天前说穿越大漠的物?资还未备齐, 五天前说漠里起了沙暴不能上路, 今天还不知又有什么说辞。”
一座十分宽敞的毡包里, 一名儒士打扮的中年?男子?气得叉着腰来回走动,忍了又忍,才没破口大骂。
他的涵养不能算不好, 奈何?北黎一方近乎无赖地屡次拖延。而他们身?在屋檐下?,只得被动地一边催促一边等待。
“王大人不必着急。”坐在他上首横案后的少女?, 不得不暂时?从书中抽出目光, “等毋木一来,就知道了。”
“说好今日一定?上路,这都过了大半天了,还不来。”王正玄上前急道:“殿下?,再这么拖下?去,婚期都要误了!”
“若真误了, 非我等之故,蒙羞的也不会是我们。”靖宁合上手?中的书册, 书封朴素, 是一本《韩非》。
“可是……”王正玄还要再说,对方指了指他身?后,示意他安静。
守卫在帐外的禁军高声通报, 随即进来几名北黎的侍女?, 送上今日的午食。
王正玄走到旁侧的桌案,见盘子?里又是大块的羊肉, 还没坐下?去就有一股子?腥膻之气扑面而来,挥之不去。他立时?没了胃口,宁愿取个素饼来吃。
塞外饮食以牛羊肉为主,烹制简单,且多面食,少蔬菜。对“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大宣人来说,连着吃上这么些天,简直是折磨。
然而靖宁却无妨。她收好自己?的书,谢过侍女?,待对方走后,用匕首将肉块全?部切细,再慢条斯理地吃下?去。
她本是南地人,口味比生于北地的王大人更偏向于温和细腻。但王大人只需熬过一时?,便能回到适宜他口味的地方。而她如无意外,要吃上一辈子?,所以必须尽快适应。
一顿饭毕,林远山恰巧从外面回来,抱拳行?了礼,才低声道:“殿下?,打探清楚了。”
王正玄立刻站起来,“怎么说?”
“部落外围比前两日又多了不少人,皆是壮丁,粗略估计总数已经超过五百。我和唐将军听其交流,观其活动,认为他们并不是本部落的人。”他说着看向与自己?同行?的唐参将。
队伍过牙山时?,晋阳长公主亲自送他们出关后,说她无法再往前,便让她的部下?代她送靖宁公主前往王庭,并一观大婚典礼。
这个人选就是唐参将,斥候出身?,精通北黎话,此时?便接着说道:“他们用的弯刀皆是内钩双刃,帐中所挂图腾皆是苍狼,且这个部落的人对他们都有些畏惧。依末将所见,若非刻意冒充,应当就是北黎王庭帐下?的人。”
“毋木也是王庭的人,他将我们拖在这里,然后王庭陆续增派了大约一个营的兵力过来……”
靖宁在行?路途中无事可做,除了看书,便是让林远山给她说一些军队里的事,日积月累,已对军队建制有基本的了解。但北黎似乎和大宣不太一样,她头一回知晓北黎诸多部落除了信仰图腾不同,还有武器在内的许多差别。
她记在心?中,打算之后再仔细了解,此时?却下?意识地思索道:“是在防备?还是养精蓄锐,要主动出击?对象又是谁?我们?”
她边说边摇头,“我们为和亲而来,携带的大量嫁妆与仅仅八百的随行?禁军,足够表明诚意,有何?需要防备之处?而从会面开始,毋木的态度不算坏。除了有意拖延,不让我们离开此处以外,其他任何?要求都尽量满足,不像是要动我们的样子?。可若说不是针对我们,这里还有什么其他我们不知道的势力吗?”
林远山也说:“我们人虽不多,但只要有提防,也不是一个小部落加上五百人就能吃下?的。而且牙山就在背后,长公主殿下?疾行?军赶到这里用不了一日。”
“北黎能与大宣联姻,是赤杼太子?亲自前来我大宣求到的恩典,为的就是巩固他的储君之位。若是在大婚之前与我们交恶,对他确实没有任何?好处。”王正玄浸淫朝堂多年?,很快想通了其中关节,看着其他人不解的样子?,微微笑道:“但是你们不要忘了,北黎王室可不止一个王子?。”
“对,与赤杼年?龄相仿的就不止一个……”靖宁眉心轻蹙,起身?沉吟片刻,忽道:“王大人的意思是,北黎王庭内部可能出了问题?”
“殿下闻一知十。”王正玄点点头,拱手?不吝赞许。
然而靖宁毫无欣喜之意,面色反倒凝重起来,环视帐中诸人,轻声问:“那被派驻到这里的那?些人,是赤杼一方的,还是与他敌对一方的?”
林远山直言不讳:“末将习惯凡事往最坏处做打算,认为这或许是北黎其他王子?想要劫持殿下?,以打击赤杼太子?的阴谋。我们需要保持警惕。”
唐参将却道:“苍狼是王室才能用的图腾,代表着北黎正统,苍狼骑兵只听大君与储君调令。末将倾向于是王庭发?生动乱,赤杼太子?派兵防备,以应对其他王子?对殿下?动手?的可能。或许可以尝试合作。”
“两位将军是截然不同的想法,”靖宁咬了咬嘴唇,转向第?三个人,“王大人以为呢?”
王正玄的思路则是完全?不同,“臣以为,不论这些骑兵是谁的人,我们都得先?想办法打探到王庭的情况。”
他看了一眼帐外,见外面依然平静无波,才压低声音继续道:“若是赤杼一如既往,储位稳固,那?殿下?自然要站在他那?边;若是赤杼败落,甚至身?死,咱们也就没有再与胜者为敌的必要。”
靖宁听他说完,隐隐约约知晓了他的意思,如黛的长眉拧在了一块儿,像一片山河压在了她的眼眸上。
“殿下?是大宣的公主,为和亲而来,代表的是整个大宣。不管是谁,都不可能会选择直接与我大宣结仇,这就有磋商的余地。”王正玄果?然看着她说:“咱们只做不知,等待他们相斗的结果?,再伺机应变,最好。”
话音一落,毡包里便安静下?来。
两武将一文臣都盯着靖宁,等她做决定?。
然而这并非决定?一次宴席该怎么操办或是年?节该怎么给各家随礼,这关系着异国的政局、两国的邦交乃至他们这里所有人的性命前程,稍有不慎,就有可能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