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子回?坐在床边, 小声地对着柳从心说话,一眼瞥过来, “双楼呢?怎么没进来?”
贺今行微微摇头。
“不是说好一起?来看从心的么?”齐子回?不解地说, 话落,就见他那?一直恹恹提不起?精神的学生?忽然睁大了眼。
“……陆双楼。”少年不见一丝血色的薄唇微张,吐出几?个字来,“我早晚,杀了他。”
他疑惑更甚,看向贺今行, 对方却?已?经转开?了视线。他在那?一副平和的眉眼上看到了哀伤,便静下声来。
“杀什么杀, 先?把你自己?这条命料理好再说吧。”贺冬端着一只大海碗过来, 闻言毫不客气地斥道,然后把塞到齐子回?手里,“劳驾, 喂他一下。”
饭菜盛在一起?, 都是发黄的颜色,不仔细看绝对分不出是哪些菜。后者跟端了碗臭豆腐似的, 身体后仰,尽量委婉地说:“大夫,您这,会不会,不太适合病人吃?”
“怎么不合适?又吃不死人,怎么就不能吃?”贺冬医术有多?好,厨艺就有多?烂,但?他自己?不这么认为,立即一连串地反驳。
“不是能不能吃……”齐子回?还没说完,柳从心就伸手把那?碗饭菜拨到床头与床沿平齐的小几?上,自己?拿着勺子,艰难地吃了一口。
贺今行看了看,说:“冬叔下厨少,成色不稳定,我去重做吧。正好子回?先?生?来了,等会儿一起?吃饭。”
柳从心仿若未闻,继续舀了一勺往嘴里塞,动作迟缓又有几?分粗暴。
“别吃了。”齐子回?制止自己?的学生?,“从心,这大夫就不是下厨的料,咱们不给他错觉啊。”
然而叫了几?声都没叫住,他干脆抓住对方的手腕,“别倔了行不行?”
木勺“哐当”掉到地上,一起?砸落的还有一颗泪珠。
柳从心死死地盯着地面的狼藉,不可?自制地颤抖着,脑子里却?一片空白,他的心脏像是被捏得要爆开?一般,令他几?乎无法呼吸。
对啊,他在倔什么?他这十?七年,哪一桩哪一件,是倔到底就能改变结果?的?
他这么没用,活下去又能做什么?
不如一了百了。
那?只勺子却?被捡了起?来,抛洒的饭菜也被用帕子一一拣走,压得很轻的声音在他跟前响起?,“柳大小姐对我说,你从未参与商行和官府的钱权交易,你的衣食住行一应花费皆是你爹的遗产。从心,她想让你活下去,你阿娘也想让你活下去。”
他豁然抬眼,眼眶里血红一片,嘴唇颤抖着,却?发不出丁点儿声音。
贺今行心中长叹,注视着他,依然轻声地问:“你要辜负她们吗?”
齐子回?大约明白自己?这个学生?才将经历了什么,震惊之余,升起?深深的心疼,俯身虚虚揽着他的肩膀,说:“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好好地活着,别和自己?过不去。有什么困难,先?生?帮你想办法。”
柳从心闭上眼睛,垂头咬紧牙关。
“这人活世上,不容易的可?太多?了。”贺冬摇着头说:“年轻人,大事小事都要死要活的,所以跟着你娘的是你姐姐,而不是你呢。”
“冬叔,”贺今行起?身推着他往后院走,“熬药了没?”
贺冬闭上嘴,出了屋才愤愤地说:“熬什么熬,看不起?我的饭,还能看得起?我的药?”
“从心是江南人,口味和咱们不太一样,您以后要做,给他熬粥就行。”
贺冬哼了声,见院中火炉上的铁罐毫无动静,赶紧过去把它提下来。
贺今行嗅着满院的药香,会心一笑,就往厨房走。
“别忙。”贺冬叫住他,倒了半碗药晾好,又去把药箱拿过来,“你该换药了。”
“呃,要不等会儿饭后再?”他试图商量,对方直接拉着他上手拆纱布。
“我厨艺还不至于差到都要你来。又裂了,不觉得痛是吧?”
“没伤到骨头就……”贺今行看人脸色要黑,赶忙改口:“有点儿。”
“你啊,痛就要说出来,哭上一哭也行,不然谁知道你伤多重。”贺冬见他一脸无奈,也觉自己?在说胡话,转口问:“姓陆的小子来干什么?”
“在小西山碰上的。他要来踩点,我和齐先?生?一起?,没法甩掉。”
“然后呢?就这么走了?”
“对。”
“就这么轻轻放过柳从心了?漆吾卫这么好说话?”贺冬小心地给他换好药,皱眉道:“一路追杀还能挡过去,这样追了又放可?不太妙啊。”
“安生?一时是一时,之后再看看许大人有什么办法。”
“不过这拖泥带水的,不像皇帝的作风。”
贺今行想了想,低声说:“冬叔还记得那?一袋可?以用作麻药的香丸吗?”
“当然,王义先?后来不是说,那?方子是根据王妃的手札改的。咱们当时还在猜王妃的遗物是不是在她手里,不过没其他证据,就暂且算了。”贺冬面色一变,沉声道:“如果?真是她,那?她的身份?”
贺今行颔首道:“经此一遭,八九不离十?。”
“对。”贺冬也连连点头,“能让陈林那?畜牲徇私的,就只有张氏女的亲骨肉。”
他说罢,又显出深思?的神色,迟疑道:“既然如此,去年遥陵的截杀说不定也是她。”
“有可?能,不过为什么?她不是无缘无故就会出手的人,行事总得有个动机。”贺今行也思?索道,回?忆起?去岁上巳那?一天,他以郡主的身份参加杨语咸举办的春宴。
杨语咸的目的是想不动声色地替郡主撮合亲事,而他借的地方是裴家的荔园,席上有裴明悯。
他脑海里浮现出一个难以置信却?又是唯一的可?能,缓缓地说:“除非,她和她哥哥也对那?个位置有想法,那?她把‘贺灵朝’视为欲除之而后快的阻碍才说得过去。”
贺冬顺着他的话捋了一遍,双手叠着一拍,“嚯,才出一个忠义侯,这又来一个,再加上宫里那?个小的,热闹啊。”
“争得越热闹,百姓的日子越难,咱们也不好过。给大帅和军师传信,告知他们这个消息,以及这段时日的所有事情。”贺今行动了动手指,被稍稍挤压的掌心微疼。